连绰在心中哀叹一声,见贺若绮一脸莫名,只得认命,对谢隐开口道:
“……公子是觉得,大庭广众之下,谢大小姐此举不妥?那属下去将她请回来?”
“请什么请!”
谢隐眉心涌上一股戾气,冷声斥道:“她已经入了陆家宗谱,自然是陆家女,陆临秀才是她正儿八经的族兄——这话可是她自己说的!她要走,就让她走!谁还会留她不成?”
贺若绮悚然地看着谢隐。
谢隐素来冷傲,镇日里对人从不会露出多余的情绪。不会难过,也不会开心……就算笑,也是冷笑。至于愤怒这种情绪……也不会有。他一般只会一剑捅过去。
夭寿了……贺若绮上一次见到谢隐流露出真实情绪,都是七年前的事了!
连绰对贺若绮使眼色:现在懂了吗!
贺若绮看了看谢隐,又看了看对面低垂着头、故意撇开视线的少女,回了连绰一个眼神。
二人齐齐低下头去。
谢隐端起酒杯,神色逐渐转为惯有的漠然。
宦官继续唱名。
“三甲,大理寺卿宋景时……四甲,燕平侯世子沈明昭……”
这倒令人惊讶。
宋景时虽文武双全,可沈明昭却从小在军营长大,竟然输给了他?
原来,沈明昭原本一骑绝尘,宋景时却故意诱他去了偏僻处,二人战绩不久便调转。
沈明昭惜败,却并不着恼,笑道:“好罢,想不到宋大人虽为文官,但私下熟读兵书,我输得不亏!”
燕平侯父子因皇后暗中打压,久戍边塞;而宋景时是皇后一党,沈明昭却依旧坦然大方,颇有飒飒游侠之风。宋景时平日少言寡语,面对沈明昭时,也露出了一丝笑意,少见地致歉道:“胜之不武,小侯爷勿怪。”
沈明昭已经勒马前行,闻言不以为意,只遥遥摆了摆手。
五甲之内,还有一人来得最晚,在一众按部就班的贵胄官员中,显得尤为引人注目。
正是陆临秀。
在皇后的询问下,陆临秀歉声道:“臣见一只母鹿下腹坠胀,似是有子,臣不忍见其母子皆失,于是捕而复放,耽误了时辰。”
其声音温润如玉,竟然有些像谢隐记忆中那个人。
谢隐抬眼看去,不禁有些恍然。
那日陆临秀登门拜访,谢隐在外听到初盈说出的话,抬步便替谢承煊应下来了,然后冷笑着拂袖而去。从头到尾,都没多看旁人一眼。对陆临秀此人并没什么印象。
平心而论,陆临秀人如其名,生得也清俊灵秀。眉目虽不如谢陵那样难摹难画,可是也算上乘。他一袭鸦青色杭织竹纹圆领袍,着目一股诗书文气。若非双腕之间束着护腕,紧了袍袖,还真看不出他是个武官。
鸦青色,竹纹袍,也是谢陵常穿的衣裳。
陆临秀刚刚对慕容皇后行完礼,不卑不亢,眉目温和,唇角噙着笑意。
这副神色,再加上这身衣裳,虽然五官与谢陵并不相似,可是临风而立、拜谢凤驾之时,竟然让谢隐都看得错了神。
连绰也发现了这一点,脱口而出:“这陆家二郎,怎地……怎地有些像谢陵公子?!”
他定睛一看,越是细细分辨,越觉得悚然:“……大梁的世家公子多了去了,论仪容风度,都大差不差。可是唯独这位陆二郎,举手投足之间都和谢陵公子有些相似!”
贺若绮身为暗卫队长,熟知各世家情报:“这陆临秀虽然长在楚州,但为人处事上跟谢陵公子活脱脱一个模子,别说待人接物了,就连爱护弟妹这一条,也一模一样。前几年进过一次京,就那一次,便流传出了什么‘小谢郎’之称,倒是跟谢陵公子有缘……”
此时,陆临秀刚刚饮罢一杯,以敬身边官员。随后,便转向坐在他左手旁的初盈,关切地询问了几句。
初盈才回答了几个字,陆临秀便招手让小厮上前,将初盈面前的酒壶撤了去,很快换上一盏茶来。初盈便对陆临秀露出一个微笑,为表谢意,执起酒壶,替他斟满了面前杯盏。
好一副手足情深,友爱互敬的场面。
连绰低声问:“诶,贺若,明明咱们公子才是谢陵公子的双生弟弟,怎么打眼一瞧,还没有陆二郎像他呢?”
贺若绮与谢陵朝夕相处半个月,对此言颇为感同身受。他不禁道:“公子与陵公子的性情本就南辕北辙,只是形似而已;而陆临秀与陵公子则是神似,自然不同一般。所谓‘神贵于形也,故神制而形从,形胜则神穷’①……”
也是巧了,隔壁席位的女眷也在小声议论陆家二公子。正说道京都近日传闻,谢大小姐原来是谢二夫人的养女,随她挂回了陆家宗谱上,伴着吃吃的笑声:
“早听说过楚州有位‘小谢郎’!姐姐你瞧,果然和谢长公子在国子监时的风姿有些相似呢!倒是谢长公子自己,从塞北回来后气质便冷了许多,和往日大不相同。”
“是呀,还是从前的谢长公子更温雅些!现在不知怎地,远远一看,就让人害怕。”
“我本来还奇怪,为何谢大小姐忽然要回楚州去,近日见到陆二郎,却明白了……”
“嘘!小声些……”
一声闷响,桌案微震。
谢隐面前的酒杯被重重放下,杯腹与白釉高足底间之间浮现出一丝裂痕,几不可见。
*
观礼结束之际,慕容皇后与贵族女眷叮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