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扶砚扶额笑笑,憔悴地垂下眼帘:“朕在其位,都是应该。诸位爱卿不必挂心,父亲也请息怒。”
他眼含惋惜地凝着沈海廷缓缓步下高台,一步一踏数着常在东风院议事的朝臣。要撤东风院,必然先动齐家。长睫掀起,含情春烟笼在齐愈清身上。
沈扶砚轻轻走到齐愈清面前,言语之缓仿佛还没从刚才的气闷中缓过来:“旁人不知朕此举何意,齐大人与朕数年伴读之情,相知相解,定然明白朕的苦心。”
“是吧,”沈扶砚捧起齐愈清的手,重重一掌拍在齐愈清手背上。
寂静地朝堂上回荡着啪的重响,沈扶砚震得掌心发麻,见齐愈清仍在审时度势一言不发,步步紧逼道:“灵均,你不解朕的苦心?”
齐愈清被这教训学生似的一巴掌打得气郁胸闷耳边嗡鸣,到底是沈扶砚疯了还是自己疯了。竟然在满堂朝臣面前直呼他小字。沈扶砚这声灵均搅得他莫名败下阵来,连沈海廷如芒在背的目光也感觉不到了。
他自问输了半子又不是输了全局,如何不知沈扶砚要他在朝堂上和沈海廷割席。一时齐愈清心中焦躁,诸事扰心。而、沈扶砚正捧着他的手。
他本该早早收回的手,已然在沈扶砚微凉的掌中流连许久。身上的温度都捂到沈扶砚纤细的指尖上去,齐愈清略微怔愣,几乎把回答是否将沈皎拖入河漠纷扰一事忘到脑后。
微风,书声,灵均……灵均
齐愈清心中被小字重重挠过,抓痕淋漓泛起血腥的鲜甜。他迟疑道:“微臣岂敢不懂陛下心意,春林宴上,自会领命照顾好沈皎殿下。”
沈扶砚心中冷笑,许久不见齐愈清竟然还吃小字这套。若非前世伴读时齐愈清夜中惊梦,央着梦中人唤他小字,他也不知还有这等关窍。
沈扶砚淡淡:“那就好,春林宴由齐大人负责朕最放心,至于皇弟……朕看方大人无事,不如由方大人照顾。方大人略通医术,免得皇弟着风生病。”
“这……”
只见一时疏忽走向全偏,而沈扶砚脸上分明是再胜一筹的表情。齐愈清全然冷下脸来,神色难看得很。一时分不清沈扶砚到底是为了谁忤逆沈海廷的意思。是和柳容真作戏,还是和方听晚另有机缘。
还有为何只为区区小事算计,就唤他灵均。
沈扶砚仔细看着齐愈清眼珠微颤不解千结,一时人人为敌的模样。心中很是畅快,挑衅追问:“齐大人不服?”
良久,齐愈清沉重地在喉间轻笑一声,躬身道:“微臣心悦臣服。”
他身后几个臣子交换眼神,举着的笏板缓缓地不着痕迹地收了起来。
“朕心甚慰,退朝散会。”沈扶砚摆手退朝,目送齐整地百官散进暮色之中。
人人垂手而退,唯余沈海廷还在殿中。
沈海廷严厉地审视着沈扶砚:“下不为例。”
沈扶砚大度,眸光跟着沉冷:“扶砚明白,父亲让贤,插手朝堂之事想必不会有第二次了。”
血红的夕阳沉入金辉,皇宫忽然静了下来。
齐愈清手中握着春林宴名单踏在金辉里,听闻身后战战兢兢的试探:“大人,是回府还是……”
他心绪不佳,回头看见一张完全不熟的脸更是烦躁,断了那人心思:“今日殿下受惊,让他好好休息不必等我晚课。驾车,去南郊行宫。”
通体雪白的马车没入夕阳,一息之间数百宫人随齐愈清往行宫布置。齐愈清众星捧月间心绪难安,沈扶砚是刻意将他支走才见河漠使臣,不知是不是对他生了嫌隙。
沉沉夕阳似火,灼在齐愈清心里。方才沈扶砚那一巴掌重重拍在手背,酥麻感至今未曾散去。
贡品……
河漠什么人胆敢让沈扶砚惦念,还需亲自寻入宫来。
“春林宴上,必当好好一见。”他撩开车帘,兀自发狠。
皇都的街道暮云翻滚,倍感陌生。
贺朝澜靠着雕花窗檐,双手环抱听着楼下的哀嚎,觑了眼面前托举卷轴的人:“他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小小……小小大祈皇帝,竟敢,竟敢要河漠王储为贡品,是……是给脸不要活该活该……”穿着大祈服饰的人高鼻深眼,魁梧的身躯在贺朝澜的凝视下瑟瑟发抖。
送进宫中的桑皮纸卷轴被原封退回,哗的一声在垂在眼前,纸上画像竟然与贺朝澜九分相似。
血色残阳融在贺朝澜琉璃般的瞳中,他粗略扫过,低沉的声音不容抗拒:“大祈的天子,便是河漠的天子。”
“是。”粗犷的声音微微颤抖。
贺朝澜摊开手掌,看着沈扶砚塞来的那颗镶着翠绿宝石的金链,嘴角微微泛起笑意:“还有几日将我上贡?”
“殿下不可去啊,殿——”一记眼刀,壮汉顿时收声:“两日后,春林宴,在南郊行宫。”
“备下衣物。”贺朝澜将翠绿宝石放入锦盒,啪的一声盖扣紧盒盖:“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