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截断笔从沈扶砚眼前飞了过去,铜台倾倒声翻滚着朝他压来。
“陛下,陛下在哪?!”
“请陛下听微臣一言!”
“请陛下早作决断!”
朝板在殿上来回,争着向沈扶砚禀奏。
“是谁……”沈扶砚快要从侧道走出,还是没忍住回头望去。御座一侧的垂帘被划破成几条,谢霁依旧坐在原位,拿着半截断笔刷刷写个不停。
高台之下朝臣左顾右盼一片混乱,躲藏的,大骂无礼的比比皆是。沈扶砚脚步一顿,掀翻阶边羽扇装饰朝着台下扔了过去,透过纱帘正中御史帽檐。
“哎哟!谁!是谁!”
“诶!可不是我啊!你怎么动手……”
一石激起千层浪,谢霁一拂袖袍,替沈扶砚挡去蹦溅的朝珠。这人不动如山地坐在他的位置上,丝毫不影响落笔的速度。
趁乱之下,朝臣各自抄起绶带朝板彼此文武共论,就连齐愈清和柳容真也搅得脱不开身。
沈扶砚摇头,反手将殿门轻掩。
穿过通往偏殿的深廊,束束晨光下四周越走越静。暖意晒着脊背,沈扶砚站在门口呼出一团浊气。
半晌空档,偏殿内传来茶盏坠地的声音。放在门上的手顿了顿,沈扶砚推门而入。
古朴素净的偏殿内侧,雕花木床的床头搁置着一把巨大的茶壶。四只杯盏已经碎了两只,一只在床头矮几边,一只似乎被扔出去老远。床榻幔帐束起,方听晚盘坐在榻上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陛下——哎呀不好,茶碗碎了。”
沈扶砚倚着柱子看了半天,没见更多戏份:“又要晕过去了?”
“诶~”方听晚看着他,眼中笑意盈盈:“朝会无聊,在下年轻自然倒头就睡,和你那不成器的弟弟学的。陛下这样关心是谢我刚才解了燃眉之急,救了刀下鱼肉吗?”
他指着沈扶砚袖子上沾着墨水,一副尽在掌握的样子。
“好大一桶茶,不准备倒头就睡吗?”沈扶砚忽然开口。
方听晚随手一拂翻过矮几上倒扣的茶盏,倒壶斟满。若有若无的酒香缠了过来,温热绵长似浮于暖阳之中。
“不过午时,提神醒脑。”茶杯递到沈扶砚面前:“坐呀,陛下站着,微臣心里不安呐。”
沈扶砚靠着床架伸手接过茶盏,硕大的茶盏捧到嘴边,才能嗅到浓郁的香气。他一饮而尽,凉意穿过喉咙,将刚才周旋群臣的燥热压了下去:“该赏你个更大的茶壶的。”
方听晚知趣地拢起衣袍腾挪位置,将沈扶砚让到身边坐下。他又叹息一声:“这外面正在群臣和刺猬似的正打起来呢,搞不好要宫变哦。”
他带着漂浮不定的笑意,和沈扶砚杯沿磕碰,再次将他的茶盏斟满。
沈扶砚跟着方听晚笑,一杯接着一杯,手里的杯盏没有空的间隙。他陷进刚才方听晚捂热的金银软枕堆里,晶莹的酒液顺着纤长脖颈没入松散衣襟。
“那不是糟透了,哪边的爱卿打赢了?”沈扶砚懒懒地伸手拨动床头垂坠的金片珠帘,起身到一半却又懒得动弹,只把珠帘扯得哗哗作响。
啪。
细丝断裂,珍珠洒落满身。沈扶砚眯起眼睛盯着晨光里翻飞旋转的金纸,不知道自己现在纸醉金迷的模样有多灼人。
“哪边能获得陛下的青眼,哪边才算赢。”方听晚的视线落在沈扶砚颈间一线水光上,徐缓道:“空殿里的东西看过了吗?我说的可都是真的。”
沈扶砚不多话,支着头等方听晚耍把戏。昨晚空殿畅通无阻,想必也是方听晚的安排。
“没看见?我把那些人调走容易吗?”方听晚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他眨眨眼睛:“真没看?卷轴也好,折子本子也好,都没有?”
沈扶着拨弄着床上的金片,抬眼深深望了他一下。
方听晚了然:“陛下已经见过了。”
他急急追问道:“是不是卷轴,桑皮纸,河漠产的那种?”
“你问这些干什么?”沈扶砚只见方听晚眼里无端生光,完全是直白的对答案的渴望。他猜得不错,却急切想看见自己满分的卷子。
“哎呀,我和谢霁打赌了,我若算得准就要他家那卷桑皮纸啊。我说是这纸……”
“他呢?”沈扶着打断道。
“他说荒谬无礼!陛下生死未卜,还有功夫骚扰朝臣,要去参我一本。”
沈扶砚笑了两声,仿佛给欠着的两千金找到着落:“你要那纸做什么?”
“当然是给自己画像。”方听晚还是那委屈模样:“搞不好上清台就会倒在我手上,提前给自己画幅画,趁着还没被骂得狗血淋头送到上仙阁里去挂起来。”
沈扶砚受够了方听晚遮遮掩掩的谜语,故伎重施屡试不爽。银链绕过手腕,霎时间身位倒置,茶盏顺着衣袍滚落摔了个粉碎。
方听晚这次没有再躲,他眼尾微弯:“怎么每次见到陛下,都是差点就窒息过去了。”
“那就有话直说。”沈扶砚盯着他。
“陛下,谢霁那有画纸,你得为自己备上一副画像。”方听晚老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