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有一个。”容琰有点香的习惯,换好衣裳,走到香案前,从香盒中夹出一枚香球来。
“狄羌王后宫里有个不起眼的妃子,生了个儿子也毫不起眼,谁都没把她当成过对手。但我查过她,这女子生于边陲的一个村镇,十多年前,村镇中来了一伙杀人如麻的沙匪。整座村镇被灭,只她一人逃出生天。一个没有背景的孤女,只身从边陲小镇辗转到了狄羌的国都,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入宫当了妃子,这么多年,不争宠也不参与后妃的争斗。从一位家破人亡的孤女到人人称羡的后妃,说她没有野心我是不信的。成大事者都深谙忍字诀,这女子很懂明哲保身,是个成大事的人。严倦敢堂而皇之到大熠做质子,无非仗着他母后在背后替他撑着。若狄羌王宫后院起火,她母后撑不住了,他还能安心留在大熠吗?”
韩东顿时明白了,“世子是要逼他回狄羌。”
点完香,容琰觉得屋里有些憋闷,让下人送盆冰来降暑,然后推开轩窗。“金鳞岂是池中物!这人留着是个祸害,但也绝不能让他在大熠出事,只能赶紧将人弄回狄羌去。当初非要让各个小国派皇子入大熠为质,岂知是大开门户,将居心不良的虎狼之辈放了进来,存下无穷后患。”
容琰顿了顿,继续说下去,声音中带着难言的疲惫。“有时候我都在想,或许大熠的气数是真的到头了。容家五代北胜王在急流中未曾退却一步,牺牲满门安宁换来北境将近三百年的太平,会不会就殉在我这一辈了!”
透过容琰房内的轩窗可以看到北氓山,春去夏来,漫山苍翠由淡绿转为深绿。容琰手按在窗台上,极目远眺,背影之中透出点萧索寂寥的意味。
四代北胜王,没有一任是寿终正寝的结局。第二任北胜王年少英勇,却在壮年之时落下一身伤病,死时还不满三十五岁。剩余三位均是马革裹尸的惨烈收场,北胜之名,止于五代,这最后一代,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容琰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起。
由于容琰管得严,不吃饭垫着胃就不给酒喝,所以不等天擦黑,北胜王就催着管家张罗晚饭。
饭桌上,容琰正在喝鸡汤,容跃手里握着一根棒子骨,吸溜着骨髓,眼睛却盯着儿子碗里的汤,“看你喝汤,我就想起来当年北戎那个小将军,毛还没长齐,就不要命得来挑衅,自以为自己在打游击,打一枪就跑,背地里估计得意坏了,以为你老爹不敢追。小毛孩子,我还就不惯着他,一路撵着他打,他自个儿不熟悉地形,迷了路,老林逮着他的时候,直接吓得尿了裤子,不知是憋了多久,你是没看到,好大一泡尿,边啰嗦边尿,呵呵呵。”
容跃傻笑,胡子太久没拾掇,埋头狂吃时落到汤碗里也不知道,看着油汪汪的一团,还在往底下滴汤水。
一碗鸡汤都能让自家老爹联想到一泡尿,容琰经常在饭桌上被他整得没胃口,平时忍着他,大不了少吃两口,今日心情不佳,少不得刺他两句。
“一把年纪了,成天穷嘚瑟,就不怕人说你为老不尊吗?”
容跃反倒还来了气,就照着中间那句抓重点,“你出去打听打听,全天下都知道你老爹是北境的定海神针,还需要你爹亲自嘚瑟吗?就那谁,北戎的胡戈多,北戎人不都吹他是神武大将军转世?哦哟!嚣张得不行,不照样被你老爹气得跳脚。”
容琰抬起眼皮,“人比你年轻。”
这可戳中北胜王的心窝子了,“你是说爹老了吗?”
容琰深觉得自己老爹就是个奇葩,以为他受了打击会消停一些,谁知道他端起汤碗,临汤自照,汤面飘起的油星在他油汪汪的自恋面前都得甘拜下风。
“不老啊!再迷倒十个你娘那样的都不在话下。”
容琰怕他越扯越来劲,干脆闭嘴安静吃饭,容跃却不如他意,觉得自己虽然不老,但也不妨碍他抱孙儿。“儿子,前两天跟陛下吃饭,陛下正好问起你的婚事。也是,别家像你这么大的,孩子都几个了,搁你这老婆还没个影儿。你也对这事儿上点心,早点成家,生个大胖孙子给爹抱。我孙子要是长得跟我儿一样俊俏,我在战场上肯定老是想,干脆就从战场上退下来,安心在家带孙子得了!”
容琰抬起头,“你说真的?”
容跃粗眉高挑,嘿嘿傻乐,“你这孩子,咋还当真了。”
容琰转过头,高声唤韩东,“把今天买回来的那几坛酒都搬我书房,找十把锁锁起来。”
容跃急了,“嘿!你这孩子!”
韩东在外面十分配合得答应了,容跃赶紧站起来追到门边,韩东已经在往厨房去了。“小东子,把酒留下,王爷我一口都还没喝上。”
韩东毕恭毕敬回道,“王爷不是说以后属下只听世子的话嘛?属下可不敢违令。”
容跃气狠了,直接脱下一只鞋,狠狠丢出去,只穿着一只鞋折回来。容琰不嫌他脚上味儿大,八风不动得继续吃饭,容跃在儿子面前怂惯了,嘿嘿赔笑道,“爹错了还不行,再也不敢拿你寻开心了,酒就别锁了吧!留一坛也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