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凝说:“不要去,我不用。”屋内还有他的爸爸妈妈,她已经足够丢脸,在他面前就够了。
狄知筠知道她介意什么,笑了笑,他把白衬衫的袖子递到了她脸旁,“那就只有这个了。”
涂凝一愣,荒诞地笑出来 。
狄知筠眼底浮现一丝温柔,“你看你不是可以笑的吗?”
涂凝又是一愣,而后淡淡说道:“我不是说过,我能流泪,正说明我没事了吗?相比之下,那种哭不出来的压抑感,反而更让我觉得难以呼吸。”
“那好,”她听到狄知筠说,“在这里,你可以尽管地哭。”
涂凝忽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她从不试图回避自己的眼泪,但她的流泪在大多数的情况下都只面向她自己,可此时,她却在他面前没有任何节制。
许久之后她说:“我会流泪,但我从来不哭。哭是撒娇和耍赖的手段,我几乎从来没有过。”算是回应他刚刚的话。
这下轮到狄知筠愣住了。
女孩子未施粉黛,皮肤不是传统意义的白,而是带着初春将明未明的淡青色,如空气般的清透自然。尤其是那双眼睛,眼底有着淡淡的黑眼圈,自带着一股楚楚可怜的气息。而在那抹遗留的湿润里,却满溢倔强。越倔强越可怜,越可怜越心疼。
他终究还是把她看得太浅。
......
“妈,家里有蛋糕吗?”
“有啊,”狄妈妈问:“怎么了?”
狄知筠看了一眼眼圈发红、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出神的女孩子,笑着摇了摇头。
他妈妈瞬间明白了,跟着他来到冰箱旁边,悄声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狄知筠没说,把蛋糕塞她手里,狄妈妈接过,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又笑着去往客厅,在涂凝身边坐下,“来,吃点蛋糕。”
涂凝说:“阿姨,您不用麻烦了,我吃饭的时候已经吃饱了。”
狄妈妈给她弄了一小块,“没关系,吃点甜的,心情会变好。”
涂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下意识看向狄妈妈身后的狄知筠。他站在冰箱前面喝水,他的头微仰,那清透的液体咕噜咕噜地从他喉咙里流下去。
涂凝收回目光,她低下头抿了一口蛋糕,她说:“谢谢您。”一开口就有些绷不住,她今天莫名其妙地失去了所有的控制力。
狄妈妈见状急道:“唉呀,你看我,怎么又把你惹哭了。”
涂凝使劲地擦着眼泪,“我没事,就是……就是……”她急忙否认,说着说着声音却不可控制地哑了起来。
“你别着急,别着急,有什么跟阿姨说,就当跟你妈妈说似的。”没想到她这一句安慰的话,反而触到了什么,像是开关被打开,她再也忍不出,哽咽着半天哭出来。
狄妈妈一愣,也不敢再多说了,只是拍着她的后背紧紧抱住她。
狄知筠见到那边的状况,无声地退开,回自己房间去了。
她需要一个可以肆意“丢脸”的空间。
其实涂凝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妈妈了,可是这个时候,她那么想她。如果她在,在她被爸爸放弃的时候,至少还有一个人可以给她爱护和依仗,可是她没有,她只有她自己。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在陌生人面前,想宣泄的欲望盖住了所有的顾虑和迟疑。
......
晚点的时候,涂凝告辞回学校,狄知筠穿了件外套跟着她出来。
其实涂凝现在有点后悔,她刚刚太过放任情绪了,在他妈妈面前还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在他面前却觉得莫名尴尬和丢脸。
她和他告辞,他却没有要回去的意思,而是往停在院子里的车那边走。
涂凝意识到了什么,忙叫住他,“狄老师,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我送你回去。”
“现在还早,还有地铁的。”
狄知筠说:“我正好要到教师公寓拿个东西,走吧。”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东西要拿,还是只是找个了理由。涂凝绞了绞手指,默默跟着他上车。
在车上的时候,涂凝真心地说:“狄老师,谢谢你。”
她以前习惯了将负面情绪交给时间和自己,但原来,也可以有人为她消解。
他短短的一句话,似乎把她带进了另外一层思维空间,令她醍醐灌顶,她一直介意的东西好像有了泄处。
她的父亲长成了一个会无理取闹的孩子,而不是她成了一个被遗弃的孩子。
被冲击的,不只是突然失去的落差感,还有她莫名满涨的自尊心。
那一刻她也忽然意识到,以前她并没有真正长大,哪怕她已经很独立,但骨子里里还存在着一个孩子对父母爱的依赖。
她和父亲的角色开始对调,她才是真正地长大。
.......
在那之后大约一个小时。
狄妈妈挂了电话,坐在沙发上不吭声。正在看旧报纸的狄爸爸看她一眼,“怎么了?你刚刚不是和知筠打电话吗?”
“是啊,没错。”
“那你怎么这个表情?”
狄妈妈说:“知筠说他不回来了,还留在教师公寓。”
“留就留呗,有什么奇怪的?”
“这学校还在放假,你说他留在那儿干嘛?只能是因为今天那位娇客了。”说着她兴奋地拐了一下丈夫的手,“可从来没见过他对哪个女孩子这么上心呢。”
狄爸爸无奈地笑,“那是他学生,你别催婚催得走火入魔了。”学生遇到了困难,多关心一点也是情理之中。
狄妈妈却误会了他的意思,反驳道:“学生怎么了?知筠也不比他那些学生大多少岁。”
“现在社会不提倡师生恋。”
“社会怎么不提倡了?你代表社会了呀?再说,即便不提倡,先处着,等小姑娘毕业了也未尝不可呀。”
狄爸爸笑着摇摇头,继续翻旧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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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凝擦了擦眼角的泪,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那些过往还是会撩动她的情绪,却很轻,进不到心里去。
半个小时后,她的微信又响了,涂凝按掉。那之后,她不过是从一个温柔陷阱出来,又掉进了另一个温柔陷阱。
最终的结局还是一样,她还是一个人。
但她已经不是那时候的涂凝,现在的涂凝,不会从心底存在对任何一个人完全的依赖,除了她自己。
电话那头的人在她按掉之后又打了一次,按掉,又打,乐此不疲。
他很烦人!
这种无声而又幼稚的拉扯持续了很久,终于——
“你想怎么样?”涂凝接起,语气很冲。
“开门。”
“不开。”
“涂凝。”狄知筠的声音沉硬起来。
“就是不开,你要怎么样?”她比他更硬气。
“涂凝......”叹口气,狄知筠语气软下来,“快开门,乖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