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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陆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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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风俗午间多是为往来宾客奉上些喜糕用以果腹,而到了晚间举办的“贺郎酒”才算是正式开宴款待前来恭贺的亲朋好友们。

而这场盛事更是引得江南官.场激荡,大小品级的官员闻风轰然而至。人言“不看僧面看佛面”,虽说他们与思慎辨明未曾同朝共事过,但是这背靠“云王”和“穆国公”两座大佛的两兄弟,即便混不得新郎官面熟,但总归宾客间均是同僚,也能互通有无。

早存着这般心思,只因弘虔的云王府多是闭门谢客,甚至大婚时也只让门房收了贺礼,这不走寻常的路子让各路人马不得不怀着悻悻的心思铩羽而归。好不容易轮到这两兄弟成亲有些门路,如今更不能错过,带着丰厚的祝礼前来恭贺。思慎与辨明当时筹备婚仪时唯恐生变,本想只邀些叫得上名号的大官,但弘虔觉得太过显眼,不如广散婚帖作为替代,此举更引得往来宾客如过江之卿。

作为娘家随着迎亲队伍回到穆府后,罗绮烟就被思慎特地安排在了后院。如今前院人多眼杂,吵嚷得紧。思慎唯恐有人不长眼唐突佳人,若是有个甚么闪失更是会惹得王爷降罪。大喜之日若是生变难免会让宾主皆不快,不若早早安排妥帖才是稳妥之策。

虽然前院偶飘来些许吵嚷,但参天大树蓊郁,也能遮住不少燥热与喧闹。房内仅有罗绮烟一人,难免有些孤寂。遂推门而出,沿着亭廊慢慢而行。她许久没有出过绮罗楼,自打上次与弘虔闹得不欢而散后,她就发现看管自己的那些眼线果然不见了。这么多年来,她倒是已习惯被拘着的生活。如今乍得自由,就能离开这纸醉金迷的江南,她思及江郎又念及过往,一时间竟不知应去往何方。只能先看翠红翠绿两姐妹能安顿好,嫁得如意郎君。她也别无他求,即便是离开江南也能安心。

穆府不比云王府面积大而繁华,反而是有着私家园林的静谧与安然。罗绮烟瞧着景色,漫无目的地闲逛,不觉间来到院子这片假山,山的整身是由一块巨大的顽石雕琢而成,假如不留心,怕是忽略了有一座石屋藏在繁茂的枝叶间,微风拂过,影影绰绰间别有一番天地。

“嶙峋怪石,犬牙参差间却又和这清澈的潭水相映成章,倒也是颇有些雅趣。”罗绮烟提起裙摆,走到小潭边,掬了一捧水,想着。

正要在浓荫处的石凳上坐下稍作休歇,罗绮烟看到有婢女神色匆匆,似有要事来寻找自己,有些纳罕,却不动声色。拂去轻尘,坐定。婢女行至罗绮烟面前,瞧见这位姑娘冷冷淡淡的神色,便知道这是找对人了,见礼后才说明自己的来意:

“奴婢千慧见过罗姑娘。前院就要行拜堂礼了,穆大人唤奴婢请您前去观礼。”

“那就劳烦千慧你带路。”罗绮烟轻轻理了理仪容,起身,声音浅淡。

“奴婢不敢。”

一入前院,喧闹的声音不绝于耳。由千慧引着,罗绮烟来到正堂。只见两对新人分侧而立,二老高坐正堂两把黄花梨椅子上,欢喜得合不拢嘴。许多着私服的官员站在堂左,而女眷们大多都站在二层,面前是一层似有若无的纱幔。罗绮烟提着裙摆拾阶而上,在二层坐定。现下人都到齐了,唯独差了一人,穆府背靠的大树——云王。

不多时,弘虔与林涧寒相携翩然而至,身后还有风姿绰约的封清月作陪。一干人等这才一睹两位王妃芳颜。有官员壮着胆子打趣道:

“王爷您可算尽享齐人之福啦。”

弘虔今儿卸下了一桩担子,正赶上心情好,也就没与这些附和的人过多计较。只是负手而立,合上折扇,一指静候佳时的两位新郎官:

“诸位还是安心观礼吧,毕竟今儿我们思慎辨明两位新郎官才是正主。若是诸君如此关心本王的家事,本王岂不是夺去两位新郎官的风头了?”

有圆滑的官员打着哈哈,朝着身旁的人拱手道:

“王爷所言甚是。我等必然谨遵。诸位同僚,不若我等攒着些功夫,好好闹一闹这穆大人的洞房如何?”

略有些僵的气氛陡然消逝不见,周遭都充满着快活的谈笑。

而林涧寒也为避嫌,同封清月一道,上二层去了。

罗绮烟由几位婢女护着,假意或真情,站在纱幔后静静注视着一切。自弘虔入堂起,她的目光却总是聚焦在那位被簇拥着的人身上。看他身侧有新人相伴,右手把玩着一柄纸扇,面对往来宾客的逢迎,他却是负手而立,嘴角噙着笑意。虽是不言不语,却自有一番气度在,而着一袭绯袍的他,竟比新郎官还要明艳几分。

她一早就知道封清月与他的关系匪浅。尚未出阁时,绮罗楼的账目一直是封清月来打理。她一直都知道这是一个极善于几何术理的女子,只是受限于家境未有良好的教习。而她也算和这位“掌柜的”有过故交,那时封清月找到她,说要跟随自己学诗,世事磨折,如今白云换苍狗。只是不知曾给她的那本李杜诗集,她读了几篇。

如今再见面,竟是恍若隔世。原来那位清弱跋扈的贵公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云王,而昔日那个跟在他身后侍候着的女子也摇身一变,成为他的侧妃了。

“倒难为这人了,罔顾世俗礼法,天皇贵胄之身竟然愿意为一个卑贱女子涉足烟花柳巷的生意。”罗绮烟不禁冷笑,不无讽刺地想。

可看到嫁衣如火的翠红翠绿,她却难免有些自怨自艾:

“或是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不愿接受却迷失在敞文编织的梦和温暖里,而在漫长的相处中却难以自抑地动情转念,江郎如今音讯杳无,那些曾许诺过的海誓山盟却又抵不过这空无尺素书的一载又一载... 而如今他身侧佳人言笑晏晏,即使不快,她又有何身份呢?她与他,终究是隔了一片不可逾越的山峦。”

“罢了,待我离了江南,前去塞北。一切也将就此作结。”罗绮烟瞑睫,仰首,轻叹。

即便只有几步之遥,薄薄的纱幔阻隔的又岂止是男女之别。待拜堂礼成,弘虔这个“主香者”便也可事了身退。弘虔想着若是自己在此,碍着身份,来宾难免拘谨。便与林涧寒商讨,打算先行离开,等晚间开宴时再过来。林涧寒说是府内还有些琐事没有料理妥当,两人便共乘一辇回了王府。

“王妃,辛苦你了。”弘虔端坐于蒲团之上,突然侧首朝向林涧寒,眸色柔软。

林涧寒先是片刻错愕,不过很快神色恢复如常:

“王爷言重了。操持王府家事本来就是臣妾的分内之事。”

弘虔轻轻摇了摇头,笑得朗然,没再继续推诿,转而问道:

“王府近些日子事务繁多。你初初处理决断,可有难处?”

林涧寒沉思片刻:

“不曾。只是臣妾翻看王府进账,发觉前些年王府收上来的田租赋税不足三成。而王府日常花销又如同流水,眼前婚事过后王府账上能动用的银子不过几百两。此事,妾身确实有些忧心。”

弘虔略显神秘地卖了个关子:

“去岁歉收,今年大旱,光景不佳。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商铺的生意也连带着受损,无碍,本王还有些私房银子,若是周转不了,王妃告知一声,本王让思慎给你拿去就是了。不必为此事愁眉不展。”弘虔耐心地宽慰道。

林涧寒虽还有些疑惑,但终究没有诉至于口,只是展眉舒缓地笑了笑。

这些日子,林涧寒也能明显觉察出弘虔的态度有些松动,不像最初那般客气而疏离。然而终究是相处时候过短,她只觉得眼前这个光风霁月的夫君背后有太多东西令她捉摸不透。哪怕如今,王府大事小情均由她主断,她仍觉得离这个人,很远。

晚间时分,到了快开筵席的时辰。还没等思慎遣人去请,弘虔便携着林涧寒与封清月到访穆府。一应官员自是按照品级高低有序地在府门前跪拜迎接。

府内灯火透明,犹如白昼一般。开宴时分,弘虔先是恭贺思慎辨明两人新婚之喜,提杯说了几句祝词,宴席这才开始。弘虔一向不耐烦这些凡尘俗事,午间时分与这些人打交道已经磨灭今日的好性子,又怕官员往来曲意逢迎谄媚。便只是接了思慎和辨明的敬酒,于是又悄无声息地沿着亭廊,溜出熙攘喧闹的前院了。

站在一个安全僻静的地方,弘虔回望正席上正难掩笑意的两位新郎官,认真地想:

“或许,翠红翠绿两人所托是良人。”

纵使林涧寒身份尊贵,前院推杯换盏,却也难有这些女眷的席位。只能在离前院稍远些的位置再设席,以供那些达官显贵的女眷消遣。至于后院也摆了一桌,思慎请示王爷说是王妃来此恐那些大臣们的亲眷叨扰,不若在后院单设一席,让王府穆府的亲近女眷们闲谈说笑,别人也不好说什么。弘虔默然片刻后允了思慎的请求,只嘱咐说好生看顾也就是了。

古语云,“七年男女不同席,同席者,娼.妓也。”受礼被迎至府内,林涧寒与封清月两人也就同弘虔分道扬镳,去了新嫁娘那处。弘虔在前院朝臣云集觥筹交错,两人悄声来到后院探望两位新嫁娘。

到最后,落单的弘虔只能百无聊赖地在亭廊来回踱步打发时间,见天色渐晚。虽有心去后院寻罗绮烟,但又都是女眷,她作为一个外男,自然得忌讳着些。索性走到府门前,招来穆府的一顶软轿,离了此处。

虽说云王形单影只孤零零地回了王府,后院的林涧寒和封清月与年纪相仿的这些女眷们却是相处和谐。思慎与辨明父母双亡,打小就是养在国公府,后来又跟着弘虔这么个混不吝的主子,也没在宫中束缚几年就来了这烟雨迷离的江南,少有规矩拘着。而两位新嫁娘,不比家规甚严的大户人家,小门小户的不过是草草识得几个字,听母亲讲些女德女训之类的故事,也没甚么人规劝着。

思慎抽身亲自安顿好后院晚间席面后,特地嘱咐静闲说是今儿虽是大喜之日但既在后院不必约束太紧,只要不出格也就无妨。不必等他回来,可同众人一道吃酒谈天。担心她不知如何面对王妃,又悉心叮嘱,王妃和王爷一样都是顶好的人,都是平易近人的性子,不必忧心。

而至于后院他会派人把守着,不让无关的人前来叨扰她们去置喙什么。

静闲这才稍稍安心些,同静志一道坐在新房内等候两位王妃的到来。而林涧寒这也算是与静闲两人正式见面,先前准备婚仪时,受限婚前繁文缛节,她也没什么机会碰面。

先是外面当值的侍女通传,房内众人由静闲领着齐齐跪拜。林涧寒见此急忙去扶为首的静闲:

“不必多礼。”静闲与静志先行起身,其他人才站了起来。而封清月一直安静地站在王妃身后,缄默不语。由静闲引着,林涧寒同封清月先后落座,轻轻拍了拍静闲的手: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本宫祝你们白首莫分离。”看见静闲身上的嫁衣,林涧寒显然有些动容,随即吩咐司棋将带来的两柄上好的玉如意送与她二人作贺礼。

封清月显然不是这场婚仪中的主要人物,只是弘虔与林涧寒身旁的陪衬,还好早间时王爷能随时关注着她,而王妃也不是作威作福娇纵之辈,极好相与。

幸而林涧寒在场,她也不必时时刻刻谨遵教条,偶有躲懒时刻,乐得清闲自在。只是现下她与故人相逢,凝视着有些格格不入的罗绮烟有些出神。未嫁入王府前,绮罗楼的生意多是她奔走着,而今她嫁作人妇,自然不能如同往日那般出入于烟花巷陌之地。算起日子,她与这位“故人”自打她最后一次去绮罗楼找她学诗算起业已两旬未见。

昔日作别时她还是弘虔身边一个没有什么名分的女子,而她的阁楼却是弘虔恨不能踏破铁鞋的地方。秉烛夜游,西窗读史,隆冬时节甚至共乘一骑踏雪折梅。她的才情与傲骨曾令自己无比心驰神往,而弘虔对她的用心与体贴更让自己艳羡不已。而今朝得见,她却还是如同往常那般,自己却换了身份,能和欢喜心仪之人并肩。

她不知自己是否应该以胜利者的姿态去怜悯这位仍身处泥潭之中的女子,就如同话本上那些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乡野村妇一般奚落于罗绮烟,但她终究不愿不会亦不忍——这世间有太多的“不许女子”,许多东西迫使她们就范,而罗绮烟虽是一袭罗裙却难掩铮铮傲骨,同为女子,她钦佩她。

而她并非无邪的圣人,不可能将自己欢喜之人拱手而让。只是不免有时会想:

“假若罗姑娘愿意低下身子,那敞文想来天上的星子,亦会设法为她取得吧。”

但是如果罗绮烟弯下身子就像别府那些枯坐房中的侍妾们一般为王爷伏低做小,那弘虔还会如同现在一般对她穷追不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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