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光靠个人意志想要将今晚熬下来是不太可能了。
沈受言看向桌子上的咖啡壶,那里已经空空如也。
和最初刚刚接触到咖啡因的自己不同,现在的他身体大概已经熟悉了这种常见的刺激物,他需要加大剂量。
他拉开脚边的抽屉,从里面掏出三包速溶黑咖啡,全部倒进被子里后又灌进去了足够多的热水。
略带苦涩没啥香味的咖啡就这么做好了。
沈受言端着咖啡杯喝了一口。
除了苦涩就是苦涩。
他品味不出其他味道。
但足够提神就好了,他并不会要求太多。
枯燥的生活配这种饮料真是太相得益彰了,这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生,真的还会甜蜜起来吗?
沈受言放下杯子,将所有设备又都检查了一遍,包括同组其他成员的,最后再返回自己的岗位,盯着实验数据,和屏幕上缓慢上升的分析进展,恍惚的感觉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永远不会停止的噩梦。
真应该给小时候的自己看看他现在过的这种操蛋的生活。
相当科学家?
真是想屁吃...
梦想是比卫生间里的厕纸还要更廉价肮脏的东西,谁都知道负责打扫的阿姨平常都是用它们踮脚的,但在自己忘带纸的情况下,人们还是会将手指伸向它们。
因为那时候你根本没得选。
命运没得选。
叮铃铃——
忽然想起的铃声打断了他的思考,手机来电显示的名字正是一直很照顾他的学长兼好友,乔司。
【喂,受言我刚才看见那老登望实验室去了,你可注意点。】
“已经走了。”沈受言靠着椅背,后脑勺也枕在了靠枕上,浑身上下都很疲惫,“他怎么突然想起来实验室了。”
【谁知道呢,没准又抽风了吧。】
“我看他把师姐的报告拿走了,师姐知道这事吗?”
【报告?】
“就她忙了好几个月的那个,之前不是还请教过你问题。”
【哦哦,想起来了。】
“我看她挺重视。”
【那我一会儿问问吧。】
挂断电话,沈受言又给自己猛灌了两杯咖啡才坚守住了今晚的轮值。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收拾好数据的他又赶紧冲回宿舍,洗了个战斗澡后匆忙奔赴昨日约好的会议。
他是坐地铁过去的,守时的地下交通网,让他将到达场地的时间把控的十分完美。
提前十分钟,礼貌又舒适。
虽然不至于让教授刮目相看,但起码不会给对方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这就够了。
沈受言跟随教授步入会场,落座在了正数第二排的最中间。
这场学术会议比他原本想象的要正经严肃的多,而且最重要的是竟然还能远程旁观一起罕见的手术实况。
难得的机遇与经验让沈受言立马打起了精神。
也让他有点后悔没把录音笔带上。
“您最新的研究报告非常有启发。”
会议结束后的自助餐厅里,主讲人和他的教授寒暄了起来。
“能帮助到你就好。”
沈受言站在教授身后两步远的位置,全程谦逊脸。
但他还是被对方注意到了,因为他明显比周围人矮了一头的身材。
“欸,这不会就是你们组里的那个小神童吧?”
主讲人感兴趣的将他上下打量了两遍,脸上是让人看不出任何真实意图的微笑,“真是名师出高徒啊,小伙子要好好跟着你们教授干啊,日后成就肯定不可限量。”
沈受言露出相似的面具,给出了相似的无聊废话作为回应。
“谢谢老师的夸奖,我会继续努力的。”
只是他内心却也不可避免的被那两个久不被人使用的称呼所触动到了。
神童...
小神童...
这是沈受言前半生一直被人贴在身上的标签。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为自己拥有这个标签而感到自豪。
“听说没有,隔壁组来了个天才。”匆忙穿梭在实验楼里的研究生捅了捅身旁同伴的腰子。
“咱们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天才。”后者略有些不耐烦的回应着。
“这次真不一样,那孩子刚十几岁,也就是刚上初中的年纪。”
“初中?”
被吊起兴趣的两人不约而同的掉转脚步,状似无意的从隔壁实验室门口路过,然后和早他们一步到来围观的人群一样,将这里装点出了闹市的氛围。
“好小啊,还没咱们设备高。”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啊...”
“长得挺帅的欸。”
大家对着玻璃窗里的少年指指点点,眼中的羡慕化作了语言,形成了一波又一波的波浪。
沈受言听着外面的议论,表面上一点情绪波动也没有。
教授欣慰的点点头,将自己新来的学生郑重的介绍给了组里的每个人。
“这位是沈受言,以后就是你们的师弟了,要好好照顾他啊。”
彼时的乔司率先露出了欢迎的微笑,“欢迎啊!师弟!”
他也笑了笑,为自己肉眼可见光明的未来。
虽然这个未来里还会有无数的波浪需要他独自趟过去。
“喂,不是吧。”
卫生间的特殊构造,让平常对话的音量都因为回声而显得格外的大。
有谁推了推同伴的肩膀,语带嘲讽的说:“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吗?天才又怎样,年龄小又怎样?这个社会运行的规则可和这两个要素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你倒是想的挺开。”
“这有什么想不开的,隔壁教授那样的,就算他真的是个人才,未来能不能长开还不一定呢。”
“说的也是。”
他们笑嘻嘻的簇拥着来,又笑嘻嘻的簇拥着走。
距离两人不远的紧闭隔间门在对方离开很久后才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来的人确实还没有完全长开。
沈受言的身高还有很多待开发的空间,十几岁的年纪还有小十年才会停止发育。
他拧开水龙头,仔细清洁了两遍手掌,最后还捧起一捧水,拍了拍脸颊。
没关系的。
沈受言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
他刚来,还没有机会向外人展示自己的实力。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会让他们刮目相看的。
“加油。”他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轻声打气。
然后沈受言在实验室平平淡淡的度过了三年,到了可以上高中的年纪。
“你上次说的那个课题我思考了一下,也不是不行,但是目前经费就这么多,最好等完成手头的项目再考虑下一个。”
教授将手里的文件递还给沈受言。
初步长大成人的少年默默接过,内心只感觉十分的麻木。
这已经是他这三年里提交上去的不知道第几个项目申请了,然而它们所有的命运都结束在了递交上去的那一刻。
“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教授忙着手头的工作,头也不抬的说,“只不过目前条件也确实不允许。”
沈受言垂下手,默默听训。
“你刚十几岁,你师姐师兄们都三十好几了,到了成家的年纪,还是要争取让他们先毕业的好,你说是吧?”
沈受言点头,转身平静的回到实验室,将报告全部塞进了碎纸机。
晚一步到达的乔司活力满满地推开门。
“早上好啊!阿言!”他说着将手里拎着的早餐举高晃了晃,“爱心早餐来了,快来吃饭吧!”
神思不属的沈受言收拾了下心情,给出了完美回应,“来了。”
他们对坐在公共区域的餐桌上,每人面前都摆着一杯豆浆和两份鸡蛋灌饼,就着清晨的阳光,补充着身体需要的能量。
“我那个项目快要出结果了,月底就能把论文提交上去。”乔司一口塞进大半个灌饼,腮帮子鼓起一个圆,边嚼嚼嚼边将自己的快乐和好伙伴分享,“要是没问题的话,明年我就能顺利答辩了。”
“恭喜。”沈受言也吃了一口。
可不知道怎么的,他只感觉嘴巴里一点味道也没有。
“太不容易了,八年了,你知道这八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乔司却吃的很香,两口一个饼,很快就将属于他自己的两张吃完了。
而且吃完自己的他似乎也还有不少肚子,眼神不自觉的瞄到了沈受言的那份。
见对方似乎胃口不怎么好的样子,他立马安慰道:“你还年轻,早晚会出成绩的,哎,你懂的。”
沈受言这下是彻底吃不下去了,将剩了一般的鸡蛋灌饼捏在手里,“我知道,只是很难熬。”
“理解理解,大家都不容易。”乔司眼珠乱转,手指绕过豆浆,向沈受言的另一个灌饼摸去。
同时他的嘴上也没闲着,心思电转间找到了个好借口来安慰师弟,“你看学姐不比咱们还惨,她在老板手底下干了快五年了,这不还没毕业。”
沈受言默默听着,面上的麻木依旧,但心却越来越凉。
人与人之间是永远无法做到感同身受的。
因为年轻所以他永远都要迁就着别人吗?
因为年轻所以他的申请永远要排在别人之后吗?
而终于摸到另一块饼的乔司,小指一勾,便悄悄摸摸的顺走了师弟吃不完的那份。
等两人再次返回实验室时,熟悉的场景再次发生了。
院里不少学生正围着他们实验室打转,对着里面的某个人指指点点。
“哇,新来的那个男生好帅啊。”
“这才是真正的神童,小学就发表过文章,谁敢闻?”
“比不了比不了,我等凡人和神仙怎么比啊。”
沈受言驻足了片刻,还是选择穿过了这片海浪,如摩西分开红海的他顶着所有人的注视,神态自如的打开了门。
“啊,乔司和受言回来了,正好来见一下你们新来的师弟。”教授站在实验室正中央,脸上依然是一副捉摸不透的微笑。
而站在他不远处的师弟,也同步将视线投注在了新来的两人身上。
确实是个帅哥。
沈受言这么想着。
简直和教授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