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与观本来是想冷静陈述的,但是眼泪控制不住漫上眼眶,就连声音都带了一丝哽咽。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要怎么信服那个用鲜血冲刷着石砖的尸体不是你呢!”
当年的宋与观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纪有堂的经历,不知道纪有堂的年岁,不知道太师府里的两位侍女只是两张纸,也不知道纪有堂是不是真的死得那么轻易。
宋与观眼睁睁看着自己等待了那么久的人跪在地上,毫不反抗,只是抬头那一瞬,好像确实隔了无数人与他对视,然后勾唇笑了一下。
就像一株蒲公英,被人世的风一吹,就烟消云散了。
世人留下了再多关于纪有堂的佳话,都不是他了。
“有个土地跑出来给我传信的时候我就想,你是真该死啊,纪有堂,但是另外半颗心又忍不住庆幸你还活着。”宋与观胡乱抹了一把泪。
他看着怔怔盯着他的纪有堂,缓缓开口:“你的愿望早就实现了。我真的恨死你了,纪有堂。”
纪有堂盯着宋与观滑过脸颊的泪,在上去安慰和原地道歉中什么都没选,只是轻笑一声:“你这倒提醒我了,我还欠你们一句再见呢。”
“我现在补上吧,等会再见。”纪有堂经过宋与观时伸手蹭了一滴泪珠,带着手机准备出门。
宋与观反手拽住纪有堂衣角,生怕纪有堂和当年一样,一走就是八百年。
他不想等了。
但对上纪有堂的眼睛,宋与观还是默默放开手,起身推开纪有堂。直到宋与观上了楼,才听到大门打开又关闭。
纪有堂回到宋与观的家还不到两小时,冷风又裹挟了他,他搭地铁往梁端康家去。
宋与观对着镜子看自己泛红的眼眶,自怨自艾怎么今天就没忍住说出来。
不应该这样的。
他喜欢上纪有堂到两人分别过了几百年,他从没吐露过心声;纪有堂不辞而别后他又等了一百多年,才去找月老封印了感情。
可他如今才和纪有堂相处四个半月,就又把纪有堂弄丢了。
“如果我不说出来就好了,朋友也没什么不好,我就是贪心。”宋与观把自己埋在浴缸的热水里想。
他太过于贪心了。两米长的网纹蟒宋与观怅然地贴在浴缸底,让控制不住的眼里融在水里,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他们在长久相处中早已亲密无间,生出无可比拟的默契。钟期既遇,他尚不知足,还期盼能与纪有堂再亲密一点,执手相伴。不求偕老,但有个一二十年,也足够他回味整个余生。
宋与观有时候很矛盾,对开化感激,也对开化埋怨。
如果他只是条普通的蛇,生老病死,十几年如过眼云烟。他既不会遇上纪有堂,也不会理解人类那些复杂情感。他只会居于山林,在每个春夏季与雌蛇交尾——不知道多少条,然后死亡,以各种方式化为尘灰,不复存在。
可惜他窝在那祭坛上接受了那村人的供奉,可惜他一路北上,遇见了纪有堂。
可惜他管不住自己的感情,沉溺在那温柔与关怀里,装睡了千年。
纪有堂赶在十一点半前回到了宋与观的小别墅,客厅和楼上卧室都灯火通明。
他进了屋,客厅没有人,电视闪过一部喜剧的夸张镜头。纪有堂定定看了两分钟,才去把电视关了。
宋与观从以前就很坚持跨年的仪式感,说大厅的灯是不能灭的。纪有堂本没有这个习惯,和宋与观第一次跨年时照样熄了蜡烛,直到睡梦中感受到前厅一亮,一瞧发现是小蛇跑去把蜡烛点了。
点不点其实都无所谓,纪有堂也任宋与观随意行动了。两人一起跨了很多个年,无一例外的是每次的烛光都是宋与观亲手点的。
纪有堂径直上楼,去敲宋与观房间的门。
宋与观没关门,甚至门还留着一条不小的缝。他是压根就没料到纪有堂会回来,正化悲愤为战斗力,专心致志在王者峡谷里大杀特杀。
听到敲门声为时已晚,宋与观推塔完成,把手机往床上一抛,应了一声。
这是允许了。
宋与观坐在飘窗上,准确来说是一堆毛绒绒里。宋与观本就怕冷,早早把柔软厚实的被子在飘窗叠了两层,以保证和冰冷的飘窗面隔绝。把被子披在身上也是宋与观在冬天的常态,整个人像一份三角饭团,呆呆傻傻地坐在那儿。
“我说了等会,所以我回来了。”纪有堂猜得出现在宋与观在想什么,耸耸肩解释。
宋与观不说话,这回轮到纪有堂问:“你想一直当明星吗?”
这是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在这个场合出现让宋与观有点反应不过来。
但宋与观还是诚实地摇摇头。
“只要你还选择这条路,我会一直当你的助理。”纪有堂仍站在门口,两人隔着一大段距离对话,多少显得怪异。
宋与观裹紧了被子:“之后呢?”
他选择离开娱乐圈之后呢?
“我会去旅行。如果你一起,我们可以先去北欧,如果你不愿意,我就自己去非洲。”纪有堂答得相当放松,“如果你未来的工作需要我,我也可以考虑留在你身边。”
宋与观想劝他别考虑了,没有谁应该为另一个人停留。纪有堂想走,他绝不可能拦他。
纪有堂走近飘窗,站在宋与观身前。
“其实我也有句欠了八百多年的话,如果当年走之前和你说就好了。”
再见。
宋与观第一反应就是这两个字,他盯着纪有堂的唇,想要亲眼见证对方说出来。
纪有堂好像知道宋与观这个动作的意味,伸手抬了抬对方下巴,与之对视:“不用担心。你想听那两个字的话,我可以给你讲很多次。”
宋与观简直要被气笑了,正待开口嘲讽纪有堂两句。
纪有堂却弯下腰,毫无预兆地给了宋与观一个吻。
试探,又带着一点蛮横。止于唇上,混着冰雪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