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陵眼前一亮,声音不自觉压低了些:“难道,是因为两国大使替他求情?不过说起这件事朕也觉得蹊跷,这小吏真是好大的面子,就连正一品的朝廷大员也没有这般福气——”
“臣有所耳闻,”张弘正委婉地打断了他的离题万里:“沈夜北,年十九,辽东人士,出生之时天降异象,为当地钦天司所察,却不知为何当时没有上报钦天监。这件旧事,也是州官最近才从地方州志里翻出来的。”
“天降异象?”
“是的,异象。”张弘正一字一句,语气空前庄重:“白虹贯日,荧惑守心。”
白虹贯日,荧惑守心。这两种星象,无论哪种都是灾象中的大灾之象,更何况兼而有之,简直千年难逢。
“看来这是个灾星。正好借此机会杀了就是,爱卿何必为他特地跑一趟?”
“陛下,”张弘正摇了摇头:“白虹贯日,荧惑守心。这两种异象,可以解释为祸乱朝纲的灾星,但历史上亦曾出过顶着这两大灾象却救国救民的将才。杀人不过一刀,可人死不能复生,可死可不死之事,终归是要斟酌一二。”
“灾星,哈!天大的灾星,还大得过如今满天下的乱民乱党吗?”
楚陵并不信那些神叨叨的鬼神之论,便只兴致寥寥道:“所以这就是太后对他感兴趣的原因喽?”
张弘正颔首,继而又道:“这也是臣前去天牢,探视此人的原因。”
楚陵依旧不感兴趣:“那爱卿你,探出什么了没有?”
倒退回天牢之内,两人对峙之时。
“哪条路,我都不选。”
杯声落桌,很是清脆。对面那个容貌妖冶的年轻人眼神坚定,没有一丝一毫的茫然之色。张弘正顺势问:“原因呢?”
“这第一条路,看似生路,实则死路一条。”
“哦?”
沈夜北淡淡道:“大楚刚刚败给了基辅罗斯帝国等三国联军,被迫签订不平等条约,割地赔款,丧权辱国。我一介草民,能劳动太傅大人亲自过问,想必已经上动天听——”
“让我姑且一猜。是皇上,还是太后?”
“太后。”张弘正并不打算隐瞒,叹道:“年轻人,你很聪明。但你不该问这个问题。”
沈夜北冷笑一声:“张大人,事到如今,我还有必要跟你们这些人一样,不敢擅自揣摩上意么?”
张弘正先是怔了一怔,之后竟笑了起来。他这笑竟不似冷笑,也非讥讽,笑了好一会儿才悠悠然道:“你是看准了,我不会对你不利,对吗?也好,我承认,我确实不会对你不利——接着说下去,我听着。”
“太后过问,表面上看是因为两国使臣为我求情,可如果太后真在乎外国人的看法,三法司初审就不会定我死罪。”
沈夜北脸上的冷笑褪了些,语气冷静,仿佛说的不是自己:“太后本是铁了心要处死我以儆效尤,若非基辅罗斯叩关,我就不是秋后问斩,而是立刻凌迟了;既然只是个秋后问斩,现在又给我选择,可见太后的心思有所松动。她想借大人之口,问我想不想自认基辅罗斯人这个身份,我若认了,斩刑都要变成凌迟,否则平不了太后心头之怒。是么?”
张弘正脸上的笑容收了些,看向他的眼神也严肃起来。这些他张弘正早就想到了,可眼前这个人……只是个尚未弱冠的孩子,只是个出身贫贱的寒门子弟。
见他不言不语,沈夜北又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清茶,续道:“至于这第二条,确实是条活路,但我不能选的理由张大人想来也该清楚——我手脚筋脉俱断,这条路也走不通。更何况,即便能走,我也不会走。”
张弘正反问:“为什么?”
沈夜北道:“以我所做之事,即便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最好的结果不过是个流放。让我去天机处做事,总得有条件吧?”
张弘正颔首,道:“当然。条件是什么,我没法回答你。如果你有心——”
“我不会去的。”沈夜北断然道:“其一,无论加入天机处的代价是什么,但至少我知道,只要加入天机处,我这个人,就不复存在了。”
张弘正又问:“‘沈夜北’不是什么名门之后,也并未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丰功伟绩,不复存在又有何妨?”
沈夜北莞尔:“原本什么都不是,但现在我出名了。”
张弘正双眼微眯:“你在乎名声?”
沈夜北不屑一笑:“我要这虚名做甚?只不过以我的‘前科’,若进了天机处,以后就是个默默无闻的耗材。”
张弘正深吸一口气,又问:“那么,其二呢?”
“其二……”沈夜北放下茶盏,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张大人,确定要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