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勺蓦地落在药汁中,溅起一簇深褐。
蕙香是来报喜的,没想到玉泠会有这样的反应,惊了一下,“姐姐,你怎么了?小王爷特意遣人来送金子,整整二十两,就在楼下柜阁上摆着呢。”
玉泠抚上绸花,朝屏风侧过身去。
屏风共有四面,缝隙中,沈鹤目光沉静,微微颔首。
玉泠比秋娘机敏,尽管他们还未提起萧明仪的事,她似乎已经猜到了一些,故而对其存了疑虑,人前失态。
“蕙香,你去回了妈妈,告诉她我身子已经大好了,往后不必再送药来。”玉泠端起瓷碗,一饮而尽。为保稳妥,她又起了个话头,“但小王爷是红莲的常客,也曾明确说过不喜欢我,今日这般,又是为何?”
蕙香到底还有些孩子气,并未将她的失态放在心上,也未注意到那绣四时景的屏风后的动静。
秋娘被秦凌羽捂住了嘴,勉强将声息憋了回去。
半盏茶的功夫前,蕙香来得太过突然,而玉泠房内少有藏身的地方,情急之下,秦凌羽将临街的花窗关好,将屏风展开,三人躲在后面。
蕙香听到红莲的名字,秀眉蹙起,语带不快道:“今日小王爷带礼物来瞧她,从北楼出来的时候,撞上两个孩子。听她们说,小王爷似乎不大高兴。能攀上王府,已经是莫大的福气了。她心比天高,若是惹恼了小王爷,只怕全院的人都要被她拖累。姐姐,你平时待我们好,我们都有数。小王爷重视你,我们高兴还来不及。日子久了,男人总能判出高下来,无论红莲怎么闹,我都站在姐姐这边。”
玉泠的心向下一沉。雏妓的话点醒了她——小王爷金尊玉贵,她推脱不得。
她递过碗去,“你这丫头,怎么也学得这般油嘴滑舌了?小王爷送了二十两黄金来,我自当去作陪。到时候,我还得从巷口买糖糕回来,好堵住你们的嘴!”
蕙香一边笑,一边讨饶。
两人说了会儿话,蕙香因还有事,便告辞了。
屏风撤去,秦凌羽松开手后,秋娘对玉泠道:“男人都是朝秦暮楚的东西,”她忽而意识到身边就站着个男人,改口道,“小王爷自许深情,也不过如此。有些人面上端庄,内里早烂成絮了,叫…叫什么词儿…”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秦凌羽接话道。
“对!读书识字的都这么说。”秋娘道,“你当真要跟他么?”
琴妓性格爽直,从来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玉泠原本还有些紧张,闻言反而平静不少,说出了盘桓心头已久的话,“秋娘,小王爷来见我,不一定是为我而来。”
她转向秦凌羽和沈鹤。
“公子,姑娘,你们来找奴,是因为张公子;小王爷来找奴,也是为了他罢。毕竟张公子死时,是宿在奴房里的。他死得蹊跷,莫非与小王爷有关?”
事到如今,秦凌羽没想瞒她:“张公子离开墨风堂那日,对画师说他要出城。他冒险到杏花巷来,是真心想赎姑娘出去,与他一同逃命的。小王爷与他有过生意往来,或是交易出了差错,要灭他的口。”
玉泠的指甲嵌入掌心,“那红莲…她知情吗?”
沈鹤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张易遇害那日,姑娘可有注意到什么异常?”
玉泠垂眸,“公子是傍晚来的,随身带着一个包袱,里面是几卷画。妈妈知道他与我好,按例收了他十两金,放他进来。但那天,他多给了钱,让妈妈不要声张此事。”
“进屋后,他让我将画挂在墙上,同我说了赎身的事。我们歇下前,红莲来敲门,送了新制的熏香。”
秦凌羽敏锐道:“什么熏香?”
“有助兴的暖情香,也有寻常用香。”秋娘应道,“暖情香都是一样的,但寻常用香各不相同,是姑娘们自己配的。”
“还有剩下的熏香吗?”沈鹤问。
玉泠点头,从柜阁中取出一方镶嵌螺钿的盒子打开,登时香气浮动。此香比起秋娘房中的,不算刺鼻,类似荷花香。
沈鹤用小指挑起一点,凑近闻过,神色隐隐有变,“荷花蕊香气浓郁,是为了遮掩婆娑药[1]的味道。阿芙蓉是舶来品,若与婆娑药混用,即可无声无息夺人性命。”
阿芙蓉与婆娑药原本都是禁药。阿芙蓉有镇痛的奇效,若控制用量,便不足以成瘾,故城中药铺皆有售卖;但婆娑药可谓是真正的害人之物,它源自东瀛,自前朝起,就明令禁止贩卖。
红莲一个妓子,怎会买得起这种价值千金的禁药?故而这药只能是萧明仪予她的。至于后者又是如何得来的,沈鹤隐隐有了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