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门外,安平伯府的马车快奔回府,一头扎进夜色之中。
润安堂闹到子时才算平息,王老太君到底身体根基健壮,气急攻心昏过去之后,灌了一碗补汤,又扎了两针,人就清醒过来了。
只不过骤然受了这样的挫伤,人只能靠在床上,下不了地了,面白如纸,全没了往日威风赫赫。
谢砚深还等在门外,王老太君醒过来知道后,捂着面许久,让人叫他进来。
“逆子!”王老太君有气无力,半撑身在凭几上,虚虚瞪着床榻前的人。
谢砚深面无表情,不紧不慢地撩袍,跪地。
王老太君看见他这副样子,心里的火像被油泼了一样蹭蹭地烧起来,却没再大吼了,更带着几分苦口婆心哀劝:“二郎,旁的我也不同你谈了,都由你处置。唯独一件!”
“那个女子,分明居心不良,口蜜腹剑,品行不端,她是个不安分的人,这些你难道不清楚?你祖父,你父亲,你祖母——要是如今还在,都得被你活活再气死过去!你就非要她不可?”
谢砚深俯身磕了头,随后抬起眼,肃色:
“是。”
“儿子非她不可。”
王老太君气得后仰,一口气差点就没提上来,旁边的甘嬷嬷连忙给她顺气,喂了两口参汤。
“你真的是鬼迷心窍了?!”王老太君恸声怒斥,
“你若是喜欢容色好的女子,哪处寻不到?像她那样的狐媚子,这京城里要多少就有多——”
一张妍丽到极致的脸蛋忽地恍过她的脑海,玉怜脂那双勾人的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嚣狂与算计,仿佛重现在她眼前。
王老太君恨恨地住了口。
和跪在自己面前的谢砚深大眼瞪小眼。
交流的内容大概就是——
狐媚子常有,但,
像那样漂亮,那样明艳,那样惑人心魄又盛气凌人的小狐媚子,这京城里,真就独一个了。
诡异的静默过后,王老太君抄起身旁的引枕,狠狠地砸在地上。
再张口,深深叹了口气:“你若是非要她入府,那,就先娶位正经贵女做正妻,正妻入了门,让她做个二房,也算抬举她了!”
谢砚深面色不动:“儿子要娶她为妻。”
王老太君瞪大眼,只觉得头疼欲裂:“你……!我已经让了步!你怎么还执迷不悟!她门户下贱,怎么当得起我侯府的正妻之位!不说我,若你祖母在世,也不会同意的!”
谢砚深垂下眼,默然良久,说道:“那日冬祭,我被钟府下药,是我,将她带入房中的。”
王老太君愣住了,唇瓣蠕动两下。
“虽是药力作祟,可儿子并非神智全然昏乱,至少,没到不分面容的地步,说到底,是我心中也有妄念,既然我也有错,那给她什么弥补,都不算过分。”谢砚深沉声,“至于担不担得起侯府正妻之位——”
“母亲说的不错,她的确不是个娴静安分的女子,但这侯府,也不是什么平安福乐之地,府内府外明争暗斗,阴谋诡算,侯府立于浪峰之上,四处虎视眈眈,她机警聪明,应付得来。”
话音落下,王老太君竟沉默了许久。
再开口时,声音沙哑:“你是在变着法地骂我老婆子,引狼入室还浑然不知,愚蠢无能,不堪上位?”
谢砚深垂首,声冷:“儿子不敢。”
“其实,揭发安平伯夫人一事,兄长曾问过我,若您知晓多年来真心错付仇人,一病不起,该当如何。”
王老太君冷笑:“可你还是说了,为了给那女人出气。”
谢砚深抬起头,目锋直视亲母:“难道母亲希望,一辈子到死都被瞒在鼓里,被害您痛苦数十载的仇敌一生玩弄于鼓掌之中吗?”
“当然不!”王老太君猛地起身,眸中迸出恨意,“那个贱人!!”
激动过后,王老太君复又靠回凭几,双目放空。
许久无言。
“母亲?”
“……有一点,你说的不错,那小狐媚子门户虽低,却是个顶厉害的,”她忽地出声,话语飘忽,带着丝丝冷笑,
“若我有她的心计城府,肯定早识破了那害我的贱人、将她挫骨扬灰了。”
“……你滚吧,我累了。”背过身,不再看他。
“儿子告退。”
……
回到主院已是丑时,踏进寝院的门,刚转过回廊,青娘快跑着迎上来,身后不远处,主屋里还亮着烛火。
谢砚深眉心压下,脸色瞬间铁青起来。
福明瞧着不对,连忙先出声:“不是让你们回南阁,先伺候人睡下吗,怎么——”
青娘:“夫人不肯睡啊,说就要在主屋里,要等侯爷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