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畔,奉行嚼烂几片草叶,团在掌心,重重拍在陆调羽额头。
“哎疼疼疼——”
“行啊,还知道疼。”奉行冷笑,“跟黑熊争着掏蜂窝的蠢材,我当你不知道疼是什么样、死字怎么写呢。”
陆调羽眼睛半睁,双腮红肿,咕咕哝哝抗议一句,就又一巴掌拍来。
此刻三人浑身湿淋淋坐在石滩上,刚刚奔逃时的惊心动魄还残余在胸口起伏间。
据陆调羽交代,他打猎时找到只蜂巢,想悄悄摘来取蜜。不料半道杀出只黑熊,为了逃命把蜂巢射落,砸到黑熊头顶,想趁蜜蜂围击黑熊时脱身。
可惜事与愿违,黑熊倒是喜获蜂蜜,他则被蜜蜂追着咬,还连累了另外两人。最终三人齐齐跳水,才躲开了蜂群。
因他逃跑落在队尾,距蜂群最近,不幸挨了几蜇,脸上肿起四五个大包,模样比举着两根“大白萝卜”找草药的赵结更凄惨些。奉行听从赵神医指挥,摘草药、拔蜂刺,给他处理伤口,但把镇痛止痒的草药剔除,恼说要给他个教训。
伤口处理完全,三人气息恢复平稳,再次出发。
陆调羽眼皮被蜇,视物不清。赵结双手浮肿,无力劳作。
前行开路的重担全压在奉行一人身上。
赵结见她辛苦,思来想去,在入夜奉行安睡后悄悄起身。
因白日要由奉行开路,夜里就由两名伤员值夜。陆调羽值前夜,赵结请他劈削几根木签,火燎过后凑合着能当针用。
深夜,堆火熊熊。
陆调羽按照赵结所说,在其浮肿的手臂上找寻穴位。因蜇伤未愈,火光昏黄,他视物不清,眼前重影幢幢,费劲掰开红肿的眼皮,定睛瞄了许久。
最终以指定位,一针扎下,漫出血来。
“哎呦——”
陆调羽急急吞声,龇牙咧嘴。
赵结轻叹,这针力道十足,可惜扎在陆调羽自己手上。
只得抹去血迹重来。
次日清晨,奉行睡醒。
陆调羽窝她在身旁,红肿有所缓解。赵结守着火堆,刚踢了几根柴进去,火烧得更旺。
她把昨日顺路找到的食物架上火堆,压低嗓音关怀:“手好些了吗?”
“好了许多。”
赵结伸出双手,早先被肿胀淹没的关节隐隐显露出来。
“这是?”她凑近去看,白白胖胖的手臂上,有几个显眼的红点,“被什么虫子咬了?”
“约是蚂蚁蜘蛛这类,不肿不痒,无毒无碍。”
“那就好。”
食物烤热,她轻拍陆调羽肩头:“别睡了。”
陆调羽使劲抬眉,眼仍只能睁开条缝,只好丧气爬起。左探右探,抬着头逡巡了阵子,才将目光对准赵结:“你的药是不是没用!”
“呃……你这眼睛……怎么更肿了。其他地方有在消肿,可见草药没有问题。”她捧着陆调羽的脸细看,忍不住调侃,“该不是昨晚上自己偷摸地哭,哭肿了吧?”
陆调羽缩起脑袋,小幅挪移到赵结旁边,抓起食物小口小口咬着,以遮掩自己的尴尬。
预料中的恼羞成怒并未出现,她讶异地看向赵结,企图从他那里得到解答。
赵结同样回避。
她来回看着两人,正瞄见赵结挪脚轻碰陆调羽脚尖。
陆调羽便忽地大口撕咬,很快吃完高声道:“我饱了,都快点填饱肚子赶路了。”
一觉醒来,这两人间似乎多了什么不可告人——或说不可告她的秘密。
奉行心中生疑,但不多问。
当夜假寐,发现陆调羽在给赵结针灸。
陆调羽手脚粗苯,看得她心急火燎,险些掀草而起。思及两人悄悄在夜里疗伤,想是不忍使她劳累。她心中感慨,佯作不知,继续睡了。
如此两日过后,赵结的手伤,陆调羽的蜇伤,不约而同消了肿。虽不能说恢复如常,但不再影响劳作。
三人行速加快,五日后抵达渔地。
渔地周遭受山洪影响较小,途中诸多村落未见伤亡,歇脚时便寻村民打听。
约么是在四月初,熇州方向来了小股灾民,称受山塌水泛之灾,翻山越岭到夏城求生。四月中时,大队灾民穿过渔地,言说熇州城池尽毁,生路已绝,只好背井离乡前往夏城。后来仍有零星灾民路过,皆是历尽磨难,九死一生。
逃筝便在这零星灾民间,想是已经进了城。
夏城乃东岭省会,是东岭少有的富庶地。灾年虽担不起一省救济,但接纳数百灾民不是难事。再者有逃筝在夏城,也可开放商号为灾民提供食宿。
推知前方境况,奉行松快不少。
三人稍作休整,再两日后赶到夏城。
远望去,城楼下破篷如云,堆积在护城河外围。瘦骨嶙峋的人群或卧或坐,轻如土灰,覆满地面。若有若无的哀叹时不时随风飘来,击在三人心口。
陆调羽惊讶万分:“这怎么回事?”
奉行拦住陆调羽,面向赵结问道:“罗居士到夏城,是认亲?还是有公干?”
赵结默了片刻。
眼前城外景象足以说明,夏城拒绝接收灾民,吝于赈济。否则即便将灾民安置在城外,也断不会是如此模样。
赵结明白她言外之意,回说:“皆有。”
“此处距夏城不过百丈,太子殿下想要进城,当与我二人在此分别。”奉行倒是平静,“不过殿下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恐怕要颇费番口舌才能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