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有桐强撑着站起身来,抬步向那几个熟悉的背影跑去。
他跑了几步,又害怕那只是自己在恐惧之下的幻想,堪堪停住脚步。
司有桐使劲睁大眼睛,想要上前询问,却唯恐认错了人。
侯府的现状已经很糟糕了,不能徒生事端。他告诫自己。
正踌躇着,前面走着的人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转身,一眼就看到了浑身狼狈的司有桐。
祝月盈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桐儿?”
司有桐跑到祝月盈身边,他伸手小心抓住对方的衣摆,小声道:“母亲……”
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眼泪汹涌而出:“母亲!”
祝月盈蹲下身和他平视:“桐儿,你怎么在府外?身上的伤是刚摔的吗?疼不疼?”
司有桐垂下头,他使劲抹着自己的眼泪,却怎么都看不清面前之人的脸:“我没事。”
“抱歉……我不应该叫你母亲了……”
祝月盈看着这孩子,长叹一声。
她转头:“九思,你介不介意他这么叫我?”
“不介意。”步九思说着便把人从地上抱起来,“桐儿也算是我的学生,他认师娘作义母也是自然。”
他怀中抱着司有桐,奈何步九思先前从未抱过孩子,他双手堪堪环着对方,身躯僵硬,连走路都不敢快走。
这个样子当然被抱的人也不舒服,但司有桐的脸上没显露半点。
他小心窥着对方的表情,腼腆道:“夫子。好久不见。”
步九思应声:“嗯,夫子也好久没见过桐儿了。”
司所善今日跟在二人身边,他看着步九思抱孩子的生疏动作,叹了口气:“还是我来吧。”
他伸手接过司有桐,很快就调整了一个既省力又舒适的姿势。
现在坊门才开不久,祝月盈和步九思就带着司所善到了宁顺侯府所在,明显是早有计划。
祝月盈深知侯府的德性,也知道现在侯府定然是一团乱麻,可她只是有些放不下司有桐。
恰巧,司所善也挂念侄儿,故而二人叫上步九思,今早一齐来侯府查探消息。
没成想,还没走几步,三人就被司有桐主动找上了。
步九思看着司所善,他感慨道:“还是司大郎君心细。”
他肯定抱得司有桐不舒服了。
司所善失笑:“之前都是看别人抱孩子,好在我学了还能用上。”
他先前在外当县丞,经常看到农妇在田间地头抱着孩子走过,司所善看得多了,也就渐渐记住了该怎么抱孩子。
司所善看着怀里的人,他柔声问道:“桐儿还记得我是谁吧?”
“伯父。”
司有桐窝在他身上,感受着伯父胸膛的热量,稍稍舒服了些。
祝月盈此时也凑了过来:“刚去买的胡饼,正好大家都没用早膳,咱们一起吃吧。”
司有桐快一整天没吃东西,又冻了一晚上,早就感到腹中饥饿了。
他拿着一块热气腾腾的饼:“谢谢母亲。谢谢伯父和夫子。”
步九思坐在司有桐身边,他温声询问着:“桐儿怎得在外面凑活了一夜?侯府虽然有变故,但总不至于如此。”
司有桐低垂下头:“父亲不见了,祖母看起来很可怕,我想找母亲和伯父,但是找不到。”
司所善坐在他另一边,此时却沉默着。
祝月盈多少知道一些,她轻声和步九思耳语:“说起来,桐儿这孩子和司大郎君还有些像。”
都是幼时失去双亲,都是宛如寄人篱下一般受到轻视。
几人吃完了胡饼,司所善站起身来向祝月盈夫妇道别:“今日多谢二位陪同我前来,现下桐儿也已找到,我便不多叨扰二位。”
他们的目标本来就是探听到司有桐的消息,现在人都已经站在面前了,自然也没有进一步探听的必要。
祝月盈笑道:“司大郎君客气了,桐儿这孩子讨喜,就算没有司大郎君的请求,我和九思也是要来看看的。”
司所善当然知道这话是宽慰他:“不论如何,今日某要多谢祝娘子和步兄。”
“不止是今日陪同某前来侯府,还有先前考功之事的帮衬。”
步九思牵着祝月盈的手,他颔首:“既然桐儿已经找到了,那我和阿盈也不多打扰你们伯侄叙话。”
他与祝月盈十指相扣,颇为幼稚地晃了晃:“阿盈,我们走吧。”
二人的身影渐渐远去,司所善这才收回目送他们离开的视线。
司有桐早在伯父起身时就跟着匆忙站了起来,他不敢贸然探伯父的手,只能紧紧抓着司所善的袖子。
司所善垂眸去看他,司有桐感受到他的注视,嗫喏着说:“伯父,请不要把我丢掉……”
侯府众人本就因为他的生母而漠视他,司有桐出府了这么久,府中都还没有派人来找他,许是觉得此事根本不重要吧。
他失去了母亲、阿娘、夫子,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可靠的亲人,司有桐不想被对方抛弃,不想再回到之前那样。
司所善看着侄儿胆怯又饱含希冀的模样,只觉得心中闷疼。
他对这样的神情再熟悉不过,十多年之前的司所善,也是这样眼巴巴地望着刚受封宁顺侯的司金名。
年少的司所善骤然失去了耶娘,他对其他亲人有下意识的依赖:“小叔,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然而,那时的司金名只是一把将他推开,自顾自地走了:“我都无所谓,夫人自己决定吧。”
少年忐忑地看着阮正柔,高贵的侯夫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中明显流露出嫌弃。
“你比照儿还大几个月吧,这可不好。”
阮正柔居高临下道:“宁顺侯府可以收留你,前提是你绝不能碍着照儿任何事。”
她的指甲划过司所善的下眼睑:“你要听话,不然侯府随时可以把你丢给平宁外的乱军,知道了么?”
司所善的脸被她划得生疼,但在恐惧面前,他全部忍下了。
少年忙不迭地点头:“嗯。”
再之后,越定还践位,大宁恢复了和平,司所善总算不用担心被乱军所害。
侯府偶有出游的时候,那时他跟从在阮正柔身边,似乎是感受到此时对方心情很好,他便小心伸出手来,想要偷偷牵住小婶婶的袖子。
阮正柔不动声色避开,她连个蔑视的眼神都不屑于给他。
她牵起司所照的手,柔声问:“照儿累不累?”
司所照瘪嘴:“阿娘,我有点累了,能不能让侍从背着我呀?”
阮正柔摇头:“照儿,司所善都还没喊累,你总不能连他都比不过吧?”
不知是哪句话惹司所照不开心了,他恶狠狠地瞪了堂兄一眼,赌气自己往前跑去。
阮正柔带着侍从们匆匆跟上司所照的脚步,只留司所善孤身站定,垂眸不语。
少年时的他就明白,虽然他和侯府身上有相似的血脉,但他始终是侯府的外人,自己从未被他们接纳过。
十多年后的司所善依旧垂眸不语,但已经有一双小手悄然牵住了他的袖子,怯声道着:“伯父……”
司所善回神,他看着桐儿脸上的表情,坚定伸出手握住了他。
司有桐面上的惊喜之情太过明显,他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才敢握住对方。
他握得紧紧的,生怕手心的温度不过是一场幻梦。
二人抬步行去,缓缓走上与侯府相反的方向。
此时的侯府中,并没有人发现府外的来客。
或许有人注意到小郎君不见了,但是奈何司有桐平素在侯府中太不重要,加之以侯府将倾的噩耗,使得阮正柔现在还匀不出精力来处理这件事。
她焦头烂额地安排府中的人:“不要生乱!”
“事情又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你们光顾着自乱阵脚,真是愚蠢至极!”
棠梨心中也是一团乱麻,但她知道现在自己必须配合主子的话,否则自己会死得更惨。
她大声呵斥:“夫人的话都听到了吗?天天如丧考妣像个什么样子!”
阮正柔也多了几分底气:“枉你们还是在侯府待了许久的老人,竟然连这点风浪都抗不过去!”
下首的侍从们渐渐歇了躁动不安的心,恭敬听从阮夫人的指挥。
阮正柔见场面稳定下来,她吩咐棠梨:“你就在此处把安排一一布置下去,勿要再让侯府生乱。”
虽然她心中也知,儿子未必能再从狱中出来,可她更不愿意束手就擒。
与棠梨交代完后,她步履匆匆行向后院,直奔宁顺侯的住处。
司金名早在听到消息时就慌了神,他惴惴不安了好几日,此时看到阮正柔,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他赶紧迎上去,期期艾艾道:“夫人,现在这种场面,我们该怎么办啊?侯府不会真的要完了吧?”
“闭嘴!”
阮正柔冷嗤:“瞧你现在的模样,哪还有半点侯爷风采!”
司金名差点就哭出来了:“夫人,夫人你也知道我是什么人,我现在真的害怕极了,觉都不敢睡啊!”
他拽着阮正柔的袖子:“夫人足智多谋,我什么都听夫人的。”
阮正柔阖眸深呼吸了几次,这才稳下自己紧张的心跳。
她的表情也发了狠:“你在平宁总该认识一些勋贵人家,现在立马收拾干净去登门拜访,请求他们为照儿斡旋。”
司金名一开始还点头如捣蒜,可听到后面又底气不足:“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