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察御史回京的消息早就告知过守卫,他们查验步九思一行人的身份印鉴后,很快便放人进来了。
步九思牵着自己的马,前些日子步自芳给他去信,道是自己暂时借住在祝家,并且祝娘子上元前已经回京。
他顺着赤乌大街向北,准备与陛下汇报完后立马前去祝家。
正走到尚书省官署门口,迎面却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步九思。”
司所照骑在马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来人,神色轻蔑。
步九思已经从祝月盈处得知了风声,他站定在原处,安静等待对方的下一句话。
“步御史,见了本官怎得不知道行礼?”
司所照看着他仰视自己的模样,心中快意顿生。
“步御史为何不说话?”他嗤笑,“哦,许是步御史在外呆久了,不了解平宁中的消息吧。”
步九思浅笑,他看着司所照身上的绿色官服:“恭喜世子升官。”
司所照心中得意更甚,他仰着头道:“本世子现在是吏部考功司员外郎,步御史,嗯?”
步九思行礼:“原是如此,下官自当要和世子见礼。”
他心中却严肃起来,先前只知道司所照定然是要再进一步,未曾想到,他竟然半年不到就直接升到了从六品的位置上。
这个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司所照爽朗笑了几声,他唇角勾起一个不羁的笑:“原来步御史也是知道礼节的啊。”
“本世子还以为,你之前在侯府当奴才的日子太短,还没学会呢!”
步九思面色如常:“原来贵府也是讲求规矩礼节的。”
“先前世子无故掳走步某,步某还以为,侯府上下从来都是如此做派。”
司所照本又要发怒,但他想到现在自己的地位,又忍了回去:“呵,步御史面上说的好看,心中怎么想,怕是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步九思依旧浅笑着,他垂眸颔首:“步某是否知礼,世子尚且没有定论。”
“但堵住尚书省门前道路的司世子,应当是绝对不知礼的。”
司所照转头看了一眼,果真,他骑马堵在这个地方,害得许多同僚只能挤在一起进出,还时不时朝二人投来隐晦的目光。
他恼羞成怒,压低声音威胁道:“步九思,反正小爷现在官职比你高多了,咱们之后走着瞧。”
司所照冷笑:“哦对了,下次见面,可别忘了先跟我行礼啊!”
宁顺侯府的这位纨绔终于骑着马走了,旁边许多官员都松了口气。
步九思被众人打量着,他并不露怯,整理好衣冠后从容向吏部走去。
考功司早就有人候着,步九思同负责他这次巡查的上官对接汇报后,对方和善地让他先回去歇息。
他出了尚书省的官署,却在门口瞧见了一人:“唐掌印。”
唐公公是陛下的近侍,他此时正亲自候在尚书省门口:“步御史。”
他笑容和善:“陛下早先就知道步御史回京的消息,专门差老奴在此等候呢。”
步九思温言以对:“劳烦唐掌印等候九思。九思这便入宫奏对于陛下。”
二人顺着赤乌大街入了宫,等宫门重新阖上后,唐掌印才像是随口提了一嘴:“听闻步御史在尚书省门口和宁顺侯世子吵了起来?”
“并不是吵,”步九思掩饰着,“只是司世子官职变动,九思事先未曾知晓,这才生了些龃龉。”
唐掌印为他打抱不平:“话虽是这么说,可步御史好歹也是陛下钦点的监察御史,司世子怎能这般给御史下马威?还闹得让尚书省的诸位都知道了。”
他好奇问道:“步御史和司世子是什么关系?可有旧怨?”
步九思在心中默默回答着,上一世的自己亲手将其送上刑场,当然是中间横亘着血仇的死对头。
但步九思面上分毫不显:“我与司世子是点头之交,先前有过摩擦,但都非是要紧之事。”
唐掌印一副了然的模样。
“步御史放心,待会儿面见陛下时,只要御史提一句,陛下定然会为御史做主的。”
步九思恭顺垂眸:“多谢唐掌印好意。不过些微小事,不应惹得陛下劳心。”
越定还的书房很快到了,二人一前一后进入。
步九思行礼后还未起身,就听得陛下的声音响起:“步御史,在外巡查的这段时日可还好?”
越定还亲自将人扶起,步九思起身道谢,余光却瞥见唐掌印暗示的目光。
他在催促自己跟越定还诉苦,好借陛下的手为自己出头。
步九思心念电转,的确,司所照升官速度如此之快,背后本就有猫腻,此番借力打力,当然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唐掌印的目光愈发急切,他像是在疑惑,为何自己还不跟陛下诉说自己的委屈?明明只需要一句话的事,就能为自己出一口恶气啊?
步九思避开对方的视线,他垂首:“回陛下,一切安好,并无异常。”
二人就着步九思写就的折子讨论了半天,而在期间,唐掌印一直未曾放弃让步九思开口,然而后者打定了心思压下此事,看得唐掌印颇觉可惜。
等越定还了解完情况后,他重新靠回椅背上:“爱卿这一趟辛苦了,先回府歇歇吧,这几天等等门下中书的进度,相信诏书很快就等到步卿手上。”
步九思行礼:“臣告退。”
越定还随意道:“唐掌印,替朕送送步御史。”
唐掌印带着步九思出了陛下的书房,二人走在出宫的路上,也是此时,唐掌印不解发问。
“步御史,方才是多好的机会呀,怎得都不知会陛下一声。”
他像是真真替他觉得可惜:“陛下是宽宏待下的人,只要步御史出言,陛下定然不会让御史白白受了委屈。”
步九思蓦地笑了。
他身姿依旧挺拔如松,纵然面上带笑,周身却还萦绕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那岂不是让陛下当了为臣下出头的椽子?”
步九思早已猜出他的来意,此时也忖度着说出对方想要听到的话:“况且……”
“这些臣下之间的摩擦小事,纵然某能请陛下为某做主,可宁顺侯世子同样是陛下的臣属,届时又让陛下如何分说呢?”
他看向唐掌印,眸底却不带一丝笑意:“步某为人臣子,自然应该先想出解决办法,为陛下分忧才是。”
二人正好来到了宫门口,唐掌印笑道:“原来步御史竟是这般思量气度,着实开眼。”
“步御史才回京,想来总该回家拜见亲人。”
唐掌印停住脚步:“步御史,不送。”
步九思颔首应下,而后顺着赤乌大街继续向南。
唐掌印是陛下身边的近侍,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和自己说这么多话。
步九思自以为应对得体,便不再去想。
他牵着马走在街上,转眼就到了东市所在的坊附近。
步九思心念微动,他把马交给侍从,自己转身进了东市,循着记忆里那家首饰铺子的位置,缓缓往前迈步。
祝月盈曾和他提起的这家铺子,步九思冥冥之中认为,她今天应该会在这里。
首饰铺子极大,地段也不错,他虽然还离着它有一段距离,但已经能看到里面有不少的客人。
柳开正带着新来的伙计在柜台处熟悉,步九思识得他,也知道他是阿盈铺子里的心腹。
他的目光望向铺子中的一切,想要透过人群找寻到心上人。
祝月盈刚和几位夫人寒暄完,她快步来到店铺门面,趁着冬风透口气。
再抬眸,她便看到了那双熟悉至极的眼眸。
步九思一身青袍用蹀躞带勒出身段,他站定在枯树之下,目光正穿过熙攘又匆匆的人群,与她恰好对视上。
祝月盈的心似是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开始急促地跳动起来。
匆匆跟柳开道别后,她快步穿过人群,伸开双臂撞进他的怀中:“你回来啦!”
步九思抬手环住她的后腰,含着笑意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嗯,刚回平宁。”
“虽然感觉也没分开太久,”祝月盈诚实道,“但是似乎已经许久未曾见面了。”
她打趣道:“步御史可有什么感触?”
“我……”
他定定望进她的眼底,毫不掩饰地剖白自我:“我很想你。”
步九思俯身,温热气息扑打她的颈窝:“想快些回来见到阿盈。”
祝月盈有些脸热,但她并不排斥这种感受。
她悄悄摸着步九思的腰窝,待对方直起身后,又将头埋进他的胸膛。
冬日的枯树只剩枝桠遮蔽天日,二人便在它的遮掩下久久相拥。
祝月盈和步九思静静抱了一会儿,却先一步将他推开。
在对方有些委屈的眼神中,祝月盈笑着捧上他的脸,轻轻在他唇畔啄了一口。
“这算是迟到的新春礼?”
祝月盈视线微转,无奈笑着找补道。
步九思和她依旧离得很近,他几乎能看清祝月盈眸中倒映的自己。
他压低声音:“那……我可以给阿盈回礼么?”
祝月盈没有答复,她只是在转回脸后,踮起了脚尖。
她在来人的灼灼注视中默默闭上双眸,眼睫轻颤。
步九思轻笑,他将怀中人拥得更紧,再一次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