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绝对不能承担背信弃义的名声。”
与莫大郎夫妇不同,莫为莺现在心乱如麻。
她独自坐在闺房内,婉拒了安娘子的拜访,茫然看着窗棂外的世界。
这几天,一道道消息传进尚书府,莫为莺被情况的急剧变化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呆滞看着自己的手,心中一直回荡着一个声音。
祝夫人和世子和离了?竟然和离了?
无论是世子、安娘子还是自己的父母,先前都对她说,祝月盈不过是个挟恩图报的贪婪之人。
她是阴诡小人,她是善妒不仁的毒妇,她占了你本来的位置。
尽管莫为莺与祝月盈面谈后,已经对这种说法产生了怀疑,但她的潜意识中还是难以排除这种观点。
可现在,祝月盈竟然真的果断和侯府和离了。
这和他们说得都不一样。
莫为莺焦躁地拧着自己的帕子,既然如此,会不会……那些关于世子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谎言之上?
她听着侍从禀报安小娘子又送来的拜帖,心不在焉:“先帮我推了吧。”
侍从有些疑惑:“小娘子?安娘子可是小娘子的好友,今儿这是怎么了?”
莫为莺难得强硬起来:“你是祖父府中的人,不是礼部侍郎的人。”
侍从告罪:“是奴婢失言。”
“没事,”莫为莺让她起身,“之后少提安家吧。”
她愈发觉得,天天在自己耳边道着司所照多么多么好的安小娘子,对自己或许别有图谋。
莫为莺披衣起身,她着了一身冬袍离开尚书府,想要在平宁城中转转。
凛冽的寒风灌进她的领口,莫为莺拢了拢披风,她迎面朝着风来的方向走着,想让温度冷却她忐忑的心,却只能愈发茫然。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走着,不知不觉就踏进了东市所在的坊门。
有一道温和的声音朝她而来:“莫小娘子!莺莺!”
莫为莺抬眼,远处的邢观止正朝她招手,并逆着人群向她走来。
年关将至,邢观止脸上是洋溢的喜色,她已经在东市逛了一阵,双颊被冻得发红,却更显出她昂扬的精气神。
莫为莺则是眉目间被忧愁牢牢锁住,她总是下意识颔首,步伐很小,抿着的嘴唇微微发白,看上去像是在原地踌躇。
邢观止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身边,先摸了摸好友额上的温度:“呼,还好没有发热。”
她关切道:“莺莺,你这是怎么了?”
“我……怎么了?”
莫为莺下意识依靠身边的人:“小止,我、我……”
她豆大的眼泪猝不及防滑落面庞,邢观止连忙开始找身上的帕子:“莺莺!”
冬袍厚重,邢观止身边也只带了两个侍从,一时之间掏不出来,惹得她头上渐渐泛出细小的汗珠。
这时,突然有一位小厮找上了邢观止身边的侍从:“我家郎君瞧见两位娘子心情不佳,特命我来送一方帕子,道是家妹旧识,不必还了。”
邢观止听到这句话,闪到此处接过这方帕子,赶紧擦拭着莫为莺的脸庞。
莫为莺伸手接过,邢观止挡在她身前,朝着那小厮来的方向看去。
祝时安和司所善早已礼貌地侧过身去,不会专门看小娘子哭泣的模样。
邢观止眨了眨眼,用问题转移好友的注意力:“那两位郎君,仿佛有些眼熟?”
莫为莺抬眸看了一眼,她恍惚看到了:“世子?”
“不,不是他。”莫为莺又望了一眼,“左边那位是祝家的大郎君,我曾在府中见过他。”
祝时安身边那人有些像世子,但又不是他。
莫为莺也认不出此人是谁。
邢观止知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让侍从找了一家邸店,要了个包厢,顺便吃午膳。
等包厢的门关上,邢观止这才凑近道:“莺莺?最近可是发生了什么?分明我秋天见你时,你还好好的呀。”
莫为莺的情绪渐渐平复,她手中无意识捏着帕子:“小止,你可听说了?就是宁顺侯府的那件事。”
“是世子夫妇和离吧,我听说过。”邢观止虽然不喜欢世子,但她知道朋友喜欢,“先前你阿耶不是很满意侯府么?怎得现在又不高兴了?”
“小止,我……我可能想错了。”
莫为莺的脸颊上还挂着泪痕,但她的表情平淡:“他们都在骗我。”
邢观止心下大惊,她握住好友的手:“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我不知道,”莫为莺揉了揉眼睛,“但是先前耶娘一直和我说,说祝娘子不过是挟恩图报,是她强行赖在世子身边不走的。”
邢观止想起自己在宁顺侯寿宴上的所见所闻,她凝重道:“莺莺,虽然我不知道祝娘子是什么样的人,但是我知道,在宁顺侯寿宴当天,祝娘子在侯府的待遇绝对算不上好。”
“侯府把祝娘子的宴席位置安排在角落,当众把祝娘子的娘家人赶出侯府,对生病的祝娘子不闻不问。”
邢观止斟酌一番,还是委婉说着:“或许……宁顺侯府的确不是莺莺想的那么好。”
莫为莺先前并不知道寿宴上竟然还有如此一遭,她心下担忧更甚:“原来是这样啊。”
她也道出自己的经历:“世子先前一直让我向祖父求官。祖父给了一个九品正字的位置,世子却因此疏远我。”
邢观止听到这个官职,心头先是一动。
无他,她的父亲是秘书少监,而正字恰好归秘书省统辖。
再然后,她就听到了司所照这般图穷匕见的表现。
邢观止没有直接说世子不好,而是依旧给好友分析:“寿宴是大场面,闹得再僵的亲人也起码要在外人面前假装和睦,但祝娘子在侯府过得不好。”
“世子先前一直对你很好,但你不过是没有要到高一点的官职,世子就斥责了你,还把你独自扔在街上。”
“安娘子总是在我不在的时候和你说世子的好。”
邢观止目露担忧:“莺莺,你应该察觉到其中的异常了吧。”
就算莫为莺感情上不想接受,但她仍有理智:“……小止,你说得对。”
“何况,”她扯出一个苦笑,“陛下已经亲笔赠予祝娘子‘重义轻利’之赞扬,可见是耶娘和世子一直在我面前抹黑祝娘子罢了。”
“他们只想完成司莫两家的婚约,这才想让我对世子死心塌地。”
邢观止提醒道:“安娘子不姓司也不姓莫,但凭礼部侍郎与莫尚书之间的关系,莺莺怕是中套了。”
莫为莺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我……”
她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我不想嫁给司所照了。”
还未及笄的小姑娘,正处于情窦初开的年纪。
她曾在上元节偶遇宁顺侯府的世子,又在开春时看着一向风流慵懒的他身着胡服与安郎君打着马球,别有一番帅气逼人之感,他在风中微乱的发丝和眸中认真的神采都让她怦然心动。
再之后,世子常出现在她身边,他替她买女儿家喜欢的首饰,带她去城郊游玩,世子总是唇边勾着一个随意的笑,嘴上说着甜言蜜语,惹得她双颊飞红。
莫为莺曾深深为司所照身上不羁却又成熟的气质倾倒,这种感情又在得知自己与他有婚约之时转化为确切的认定。
她认定司所照是自己命中注定的爱人。
可现在,随着祝月盈渐渐出现在她的视野中,世子完美恋人的面具片片碎裂。
莫为莺记忆中的恋人与司所照渐渐脱离,尽管她很不愿承认,也很难接受。
邢观止无言,只能默默顺着好友的背,让她把心中的委屈都哭出来。
莫为莺还是忍不住掉了眼泪,直到她把那条帕子擦得脏兮兮的,这才堪堪止住。
她面上一片狼藉,心中却无故轻松起来:“小止,抱歉。”
邢观止开朗笑着:“这算什么事?所托非人就要及时止损,莺莺做得很好,我当然开心啊。”
莫为莺破涕为笑,她也真心笑了起来:“说起来,小止得中举人,我还没有当面祝贺过你呢。”
“那我就不客气了哦,”邢观止眨眨眼,“今儿的这桌子你付钱。”
莫为莺又让侍从叫了几道邢观止爱吃的菜:“理应如此。”
二人吃饱喝足,这才结伴下楼结账。
莫为莺身为尚书府长孙女,又是被祖父疼爱的孩子,身上自然不缺钱。
她站在邢观止身前,想要同柜台之人结清饭钱。
祝月盈神色如常,她按照行菜的单子随手拨着算盘:“一百八十文。”
对方迟迟不语,祝月盈抬眸望去,恰好与莫为莺的视线相接。
自己面前的小姑娘此时惊讶极了,她微微后仰:“祝、祝娘子?”
祝月盈认出了二人是谁,她微笑道:“莫小娘子,邢小娘子。许久不见。”
邢观止在寿宴上与祝月盈有一面之缘,此时也朝她轻一点头。
莫为莺凑近,她小声问着:“祝娘子怎得在此……”
祝月盈的目光和蔼:“这家邸店正是我名下的,我作为主人,时常来实地探查一番,应也正常?”
莫为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乖巧付钱:“一百八十文。”
祝月盈清点完放入柜台,她笑着挥手:“二位小娘子慢走。”
莫为莺带着邢观止走出邸店的门槛,二人又在东市转了许久,莫为莺这才想起:“对了!”
邢观止问道:“莺莺,是什么事?”
“我忘记把帕子还给祝娘子了,”莫为莺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好像应该先把帕子清洗干净。”
莫家家教严,能让她这样出府的机会甚少,更别说登门拜访了。
邢观止随口应下:“没事,你回府清洗后托人送到我家来,我寻着机会给祝郎君还回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