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彦北的话意清晰,何媚也不再过多纠缠,她把秋梨银耳汤碗收拾好,向龙彦北道了晚安就离开了。
窗外乌云漫天,遮住了今夜的圆月。
龙彦北抬起头,在黑云中望了好久也不见半点月影。
她慢慢走回书桌旁,目光在那本减人名单上只停留了一会,便好似下了决心,从名单上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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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些日子,北宅各个产业陆陆续续减掉了不少人,尤其是茶园和棉田。
茶园主要忙在春季,秋季的工作以深耕除草、恢复树势为主,所以技术能力差一些的、体力不好、效率低的劳工都给辞了。
而棉田秋天收获,专做收棉的那些劳工在完成了收棉后,大部分也都减掉离开了。
一时间,北宅里外上下人心惶惶,大家都在担心自己第二天是不是就会被告知去账房领工钱走人。
这天天气阴沉的很,看云象也是大雨将至的前兆,一部分收下来的粗棉刚刚运走,还剩下小部分精棉和设备留在棉田,一大早林轻就跟着棉田的伙计出了门,要赶在大雨前清点。
清点工作忙活了一整日,傍下午林轻才回到北宅。
刚进宅门,林轻就收到了各种人的注目,厨房的宋姨看她回来,往她跟前多走了两步,但还没到林轻身边就赶紧收了脚,略有慌张地避开和林轻对视,回了后厨。
宋姨向来对自己最好,此时反常的举动让林轻有些纳闷,虽然疑惑,但她实在是忙活了一天,累得脚跟都疼,连常带的帕子都擦脏了,她用手背蹭了蹭额边的薄汗,往房间走去。
离自己的卧房越来越近,林轻收到的怪异目光就更多,下人经过她身边时都纷纷看向她,可林轻回视他们的时候他们又故作匆忙地快步躲开。
直到快走到卧房,林轻才慢慢看清卧房门口摆放的一个大皮箱。她的步子顿时慢了下来,腿也如铅般沉重,一步一步走近。
林轻屏住了呼吸,当看到那皮箱,她心里似乎有了那个念头,但是这念头只是在脑中闪过一瞬就被她自己推翻,她不相信会是这样,她不相信她的北小姐会做出那样的决定。
卧房的门半敞着,不用推开就能看到里面已经空空荡荡,虽然林轻的东西不多,但屋里安全空无一物。
“轻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
林轻扶着门,身后传来了何媚矫揉的声音。
“听说姐姐去棉田那边了,我怕你回的晚,就让账房的伙计把你的工钱先结了呢,东西也都给你装好了,不然轻姐姐这劳累一天,回来岂不是还得累着收拾。”
以往的何媚见到林轻还算有三分礼让,而在现在,何媚则完全不把林轻放在眼里,语气中的嘲讽揶揄毫不掩饰。
“本来呢是让墩叔来通知姐姐的,不过我想咱俩是好歹姐妹一场,不管情分多少也总是有缘,妹妹总不能让你走得那么狼狈,所以才来亲自送送姐姐~”
林轻压抑着心中的情绪,愤恨地闭上了眼,听到何媚的那声轻笑,她忍不住转过身狠狠瞪住何媚。
“是北小姐要这样做的吗?”林轻努力保持着自己的声音,可是语气中仍然在发抖。
“你说呢?”何媚晃着头反问,脸上是掩饰不住地讥笑。
“轻姐姐,你想想,如果你养了两只小狗,一只很乖很听话,一只很调皮,不听话,在它们之间选择留下一只,你猜北小姐会选择哪一只呢?”
何媚轻扯嘴角,漫不经心地撇着林轻,又自顾自地继续说。
“北小姐会选择留下不听话的那只,因为北小姐了说,听话的那只它还会找到新的主人,而那只不听话的如果被撵走或许就无家可归了。轻姐姐,所以你呢,就是北小姐眼里那只老实本分,很乖很听话的狗,或许我确实不如你那般知理能干,在北小姐眼里我也有些调皮,有些胡闹,可是,我把得住北小姐的心,我拿得住她的人,所以她更心疼的,她愿意留下的,是我~”
那个脏了的帕子被林轻死死攥在手里,她的手靠在墙边,却抑制不住地抖着。
林轻克制着内心的怒气,紧咬着唇,冷眼望着满面春风的何媚,半晌才话语艰难地问道:“这……是北小姐亲口说的?”
“唉~”何媚一脸得意地叹气,好似林轻这个问题的答案是那么显而易见。
她弯着笑眼,用极其轻蔑的语气再次反问道:“你,说呢?”
林轻的心麻木颓靡地沉了下去,身子有些瘫软,她不得不倚靠在墙上。
“我要见小姐!”林轻咬咬牙,几乎用尽最后的力气愤然地说。
何媚掩嘴嗤笑了下,满不在乎地看向林轻,嘲道:“轻姐姐,你觉得还有这个必要吗?小姐她在家,可是为什么她不来见你,难道你还不明白?”
心脏忽然被猛烈地刺痛,瞬间激起的剧痛让林轻难以忍受,她抬手捂着胸口,捂住满腔的悲伤和绝望。
面对何媚那轻蔑的神情,林轻不想再说什么,她蹙着眉,抓空了好几下才摸到旁边的箱子。
她攥着那个并不沉重的箱子,一步步往外走去。
太阳将落,阴沉的暮色像昏暗的幔帐笼罩着大地,此时远处传来几声闷雷,大雨已经临近。
林轻拉着箱子,艰难地走到北宅大门。她停下脚步,环视着这个宅门,目光最终停在坚硬的门柱上。
曾经在这里,龙四太太和龙彦北救下了即将被工长撵出北宅的幼小的她,给了她第二次生命,也让她能够在龙彦北身边陪伴了十五年。
而如今她终还是要离开这里,是龙彦北亲自让她离开,甚至连最后一面都不愿意见她。
一道闪电划开渐黑的天幕,随着近处响起沉闷的雷声,巨大的雨点砸向崑西大地,瞬间模糊了天与地。
林轻紧握着皮箱的拉柄,雨滴落在她的眼睫上、肩膀上,压得她连呼吸都困难。
她不知道未来在哪里,她只知道此刻的她内心一片冰冷,无思,无念,无望,只有断然离去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