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过一盏茶功夫,便听见一个惊恐的女声喊起来:“快来人,公主落水了!”
众女眷连忙上前,只见一个中年妇人站在岸边,惊慌大叫。另有一个少女,已经挽起裙子,站在浅水处,抓住了长公主的裙角。几个仆妇冲下水去,七手八脚把长公主拖了上来。
熙荣面色灰白,双目紧闭,不省人事。沈珠顿时慌了,连连唤人去叫大夫,又让仆妇将她平放在地上,按压腹中呛进去的水。
这场宴席,因为长公主落水之事,匆匆结束了。众人一边小声议论,一边慢慢散去。
等徐妙云回到府中,已经月影微现,暮色四合。她泡在药浴中,陈嬷嬷轻手轻脚的替她擦拭背部。
水汽蒸腾,让人眼前一片模糊,徐妙云轻声道:“下水救长公主的女孩,似乎有些眼熟。妈妈,我们是不是见过她?”
陈嬷嬷手上不停回道:“姑娘忘了吧,是苏州何家的闺女,之前跟咱们侄少爷定亲的那个,边上站的可不是她母亲章氏?章家跟咱们家叔老爷是连襟,当初才搭上了亲。”
徐妙云心中微微一咯噔。侄子徐希宗在刑部当差,这几个月没少被宁王找茬子,都是因为和何家退亲之事。
陈嬷嬷见她不吱声,安慰道:“姑娘不用担心。淑妃娘娘在宫里大不如前了,何家能有什么能耐?章家虽是京城的老门户,可这几年也不怎么样。侄少爷再忍忍,指不定守得云开见月明。”
徐妙云长叹一口气:“妈妈,我身边能说的上话的人只有你了。”
陈嬷嬷手指微微用力,替她按揉颈后几个穴位,劝着道:“姑娘愁也是无济于事,依老奴看,姑娘这病,大多是愁出来的。放宽了心,才能大好。”
徐妙云只觉得眼眶发热,她滑下身子,让自己整个浸泡在温热的水中。
过完大暑,便要立秋,到了夜间,天气渐渐不那么闷热。
丫鬟将竹帘卷起,在廊下摆上几只装满冰块的大瓮,又采了数只荷花置于案上。窗下隐隐有凉风吹过,清爽宜人。
江淮父子正在对弈。江淮执黑,江寄宁执白。
两人并不言语,下起了快棋,两柱香的功夫,盘终清点,江淮赢了两子。
江寄宁微吁一口气,随手将一枚白子丢开。
江淮笑道:“后生可畏也。”
江寄宁眨眨眼:“父亲是在自夸吗?”
江淮大笑,唤人收了棋盘,重新沏了茶,才道:“你们御史台,最近在查户部和三司么?这可是块硬骨头,别怪为父没提醒你。”
江寄宁微微皱眉道:“硬骨头也总要有人去啃,为人臣子,当为社稷。”
江淮叹道:“当真是少年意气。旁的我也不多说,只要你谨言慎行,勿要让你母亲和祖母担忧。”
江寄宁颔首,他微一迟疑,还是说出了口:“父亲,之前我去灵照观看望姑姑,她说想搬到更远的小云峰上清修。虽说小云峰更人少清净,但山路崎岖,难以到达,想必环境也不会太好。父亲为何答应?”
江淮不想他问出此事,端详了长子的神色,才道:“你姑姑历经大变,想远离尘世也是常理。小云峰虽然不如灵照观精巧华丽,但云海雾凇,自有开阔美景,更兼人迹罕至,不必再见让她烦扰的故人。”
江寄宁心中已有答案,不再追问,笑道:“父亲考虑的极是。”
江淮不欲再在此事上多言,换了个话题:“今日圣上和娘娘说,几位公主渐大,欲选陪读入宫,想来何家姑娘定会入选,你祖母想让你二叔家的宛宛也去。”
何姑娘救了熙荣长公主的事,现在人尽皆知。她毕竟是淑妃的远房侄女,圣上此举,也有赞赏之意。这不免让有心人开始揣测起来。
江寄宁放下茶盏:“父亲,宛表妹才十岁,还是个孩子。”
江淮叹息:“我何尝不知宫中危险。只是江氏和皇后,已是无法切割.......”
江寄宁默然,有些事,想躲也是无济于事。
他正想说什么,母亲挑了帘子进来,微笑道:“你们爷俩,下棋下的魔怔了?饭也不吃啦?”后头跟着俩个丫鬟,提着红木食盒。
父子俩对视一眼,默契的住了口。
裴锦姝指挥丫鬟收拾好饭桌,这才从食盒中亲手取出两只小酒瓮来:“今日李嬷嬷去酒窖,竟然发现角落里的箱子藏了两只香泉。我令他们取了来,用冰水浸了,快来尝尝。”
江淮举起那只小巧的钧瓷酒瓮,触手冰凉,打开酒塞,扑面而来的桂花香气,清甜幽远。
“从前沅妹在家时,酒窖全是她的私酿。现在也只剩下这一点了。”
裴锦姝见夫君露出一点怅然神色,劝慰道:“沅妹留下的香泉,定要开怀畅饮才好。”
江寄宁轻饮一口,唇齿留香,他略微有些讶然道:“年初在江宁时,七郎赠了一小坛酒,名为玉堂,说是纪姑娘所赠,味道倒有七八分相像。”他说到纪姑娘,微微停顿,此事终究有些不好看。
裴锦姝挑了挑眉:“这倒一件机缘巧合之事了。香泉是沅妹根据失传的古方重新调配而成,她走后,方子也遗失不可再寻。若是纪家有相似的方子,两家也快要成亲家,我们出重金买下也可,如此,香泉可重现人间矣。”
江淮一仰头,饮下一满杯。眼前似乎两个妹子还在,阿凌沉静,阿沅活泼,三人共举杯,遥祝天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