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祯明执笔的手一顿,笔尖墨汁垂落在折奏上,墨迹晕开。
少女下巴托在书简上,眸底仿佛沁水色。
“圣巫女入皇陵无名无姓,生时困于数术,逝后化作一缕无人认得的孤魂。”
文祯明晦涩不明的目光凝住在少女的脸上,低沉道:“放心,你化作一缕青烟我都会认得。”
檀稚嗅到一丝危险气息。
抱着书简垒成的小山堆,小声道:“哦,我走了。”
少女的裙摆拖着积雪,步态趔趄,走两步从书简里探出个头来瞧瞧路。
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落在雪地里,从书房延伸至目光所及之处。
*
檀稚穿过宫道,惊叹地望着眼前与青园自己院子布局十分相似的宁希堂。
庭院内桃树的枝桠裹上白雪,一架秋千静静垂落下来。
湖面结了一层冰,锦鲤在冰层下畅游。
仿佛有种错觉,她回到了青园。
朱红高墙却将她拉回到现实——这是皇宫。
檀稚放下书简,朱唇轻抿,手指在狐裘下扭成了麻花。
心道:朱孝南不是个好皇帝,但他是个好人,姓文的家伙既不帮自己,求人不如求己。
少女五指收紧撩起裙摆径直往养心殿走去。
一阵宽广浑厚的编钟乐声飘过宫阙来到檀稚耳际。
一股浓烟从养心殿内弥漫出来。
守在养心殿里御前太监安云轴认出了她的一袭狐裘。
一位干净和蔼的中年男子映入檀稚眼底,“唉,圣巫女。”
“我来找陛下。”檀稚扇乎着浓烟道。
“你来得正好,祀官也在。”安云轴一甩拂尘道。
安云轴领着她入了养心殿。
养心殿内写有符咒的黄裱纸束缚住了金柱上的苍龙,随处可见八卦镜、柳树枝。
大殿中央设了神台,焚烧香火纸烛。
烟雾缭绕,檀稚熏得眯起杏眼。
除了朱孝南,殿内还有另外一位男子。
他背对着檀稚,一身青衣长袍双膝跪在榻前,手里捧着小匣子:“陛下,是时候服丹了。”
朱孝南服下丹药后姿态懒散地侧卧在榻,支起一只手托着头,另一手摩挲着一块白玉平安扣。
檀稚望着他,朱孝南脸色煞白,额头上沁出细细冷汗。
除了圣巫女,宫里的祀官每日为他斋蘸祈福,照顾日常服丹。
他所服用的固本延寿丹无非就是微量丹砂混合物,不足以致死,却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朱孝南夜以继日吃了这般多年,再继续下去驾鹤升仙只是时间问题。
“正月初一月亮由亏到满,为天地灵气最盛之时,焚香服金丹必得长生。”祀官李虚中道。
朱孝南沉默着没理会他,微敛眉眼转而对檀稚道。“祭祀在初一举行,意觉如何?”
檀稚眉心微微拧起。
“陛下,欲服丹必先斋戒沐浴七日,净身净心,若杂念未退会影响丹效,除夕将近,同时除夕有除旧迎新之意。”
她学着奉天殿内百官进谏时的姿态俯下身去。
继续正声道:“臣女提议,除夕后再斋戒沐浴七日,焚香服丹。”
李虚中起身居高临下打量着檀稚,“圣巫女从蓬莱就一直在拖延时间,难不成这金丹有问题?”
檀稚抬眸正视他。
“长生金丹为我所炼,自然是我最了解如何服下效果最佳。”
李虚中一时哑然,敛在长袍下的手紧握成拳。
朱孝南缓抬起眉眼望着少女,将平安扣往少女身上一抛,轻道:“按圣巫女的去安排。”
檀稚稳稳接住玉扣,眼眸反映着羊脂玉的润光。
待在她离开养心殿时,余光中瞥见一物,吓得惊颤一下。
定睛细看。
大殿门梁上昏暗中挂着一只朱砂所绘的饕餮。
羊身人面,张得血淋淋的嘴,左手一只手,右手一只腿,血腥非凡。
谁出得注意把这只画得有碍观瞻的饕餮挂门梁上,进来时留意不到,离开吓人一跳。
安云轴怀抱着书卷,笑道:“陛下让挂这辟邪,奴才初来养心殿也被它吓着。”
檀稚“……”
*
“刚进宫的丫头片子,便对陛下妖言惑众,金丹肯定有问题,此人必除!”李虚中愤愤不平道。
“除夕后斋戒沐浴七日,金丹肯定没问题,她是怕朱孝南死了,打算把丹换掉。”
太后掀起茶盖拂去浮沫,轻抿一口热茶。
“那就把丫头除了,让姓朱的尽早服下金丹。”李虚中道。
“朱孝南得道升仙,皇后怀有他唯一的子嗣,朱氏的江山未来会姓高……”太后眼底闪过一阵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