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你第一眼,就觉得你拜雪相像。你的眼睛里有太多复杂的东西,不像个孩子,所以我知你吃过许多苦。”
段瑞桥位高权重过了大半生,向来高傲,连对自己的儿子有时都不假辞色,却对这个少年极尽温和耐心,好像是在补偿他过去所经历的困苦。
“但是你不要觉得你不配。我们在与你相认之前已经偷偷观察过你一段时间了,我们承认你为拜雪后人,将你奉为明主,首先是因为你无论是才能亦或是人品都有作为宗主的资格,其次才是因为血脉。”
“你的血液里流淌着和拜雪一样的血性,你们都一样赤诚,热烈,我在你们眼睛里看到过一样的东西。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够衷心地安稳留在我们这里,我们需要你,需要你作为指引我们前行方向的光点。”
段瑞桥言辞极其诚恳,忍冬听到他的这番话唯一的感受就是,他真的非常忠诚于拜雪。
而正是他对拜雪的忠诚,又演化成了他对自己的爱屋及乌。
拜雪是忍冬母亲的母亲,小时候他常常听母亲讲起这位传奇般的外祖。
可惜拜雪去世得太早,忍冬从未见过她。
“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我一定会努力配得上少主这个位置。”
“少主你能想通自然是最好的,现在宁家和晏归亦的人打得火热,我们的人在数量上不占优势,因此我们打算先按兵不动。”
“好。”忍冬询问了些其他情况,开始在段瑞桥的指导下学着处理这些事情。
对于忍冬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全相信并融入他们,段瑞桥感到无比欣慰。
他终于在这颗死寂的心脏停止跳动之前,重新找回了自己生命存在的意义。
他对拜雪有着深藏着的不为人知的感情,他在魔神面前立下过誓言,永远不会将这份扭曲的罪恶的感情说与外人知晓。他会永远孤独地怀抱着这个低俗的秘密,直到投入死亡的怀抱里。
初见拜雪时,自己只是个毛头小子,那时候仗着自己天赋俱佳,天不怕地不怕,到处惹是生非。
年少时只想着纵马狂歌,也无心修炼,只是过高的天赋让他就算放浪形骸也能够成为同龄人中的佼佼者,还大言不惭地放言要统治魔界,以为自己招招手就能聚集一帮志同道合的兄兄弟弟。
他终于还是为了自己的高傲自大付出了代价,从云端跌落泥地里只要一瞬间,美梦破灭也只要一瞬间,但是这短短的一瞬太痛了。
满目疮痍的破碎土地,歪七扭八地躺倒在地上死去多时的族亲,他们干涸的和土地融为一色的血痕,都像是一声声泣血椎心的哭声,永远成为一个过不去的坎。
他被年轻时随意挑衅过的一个天魔报复了,当那个天魔率领着修为高超的大军如狂风过境一般席卷了他整个家族,把他像一只落水狗一样按在地上用脚反复碾压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记起自己曾经如何自命不凡地将他人批得一无是处。
人教人学不会,事教人一学就会。他第一次品尝到被报复的苦涩,那些因为他的轻贱而死的族人何其无辜,可他,唯有他是不无辜的。
自此他像个行尸走肉一般游走于天地之间,随别人欺他,笑他,辱他,他都全盘承受着。
直到那天,王城烽火不休,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惊叫着出逃,抵死挣扎的前朝败兵们杀红了眼,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他被一个修为高出许多的魔修用刀抵着脖子,让他交出身上值钱的东西。
我只有这烂命一条,要你就拿去。
段瑞桥眼眶周围浮肿得厉害,是先前跟几个小乞丐打架受得伤,他已经很久都没有钱去买金疮药了,更不要说静下来去修行。
他的一切都好像停滞在那日灭门惨案中,只剩下一副空壳,还游荡在天地里不肯消散。
那人晦气地啐了一声,嫌恶地松开他的领子,正欲离去。
松开的那一瞬间,段瑞桥感觉自己像崖顶的一块石头,颤颤巍巍地坠落。
他一仰头就看到黑压压的天空,低沉的风雨欲来的云像是一座座大山汇聚起来。
他被接住了。
于是落入一个轻柔的怀抱里。
带着一股奇异的异香,他被从地上捡起来,他转身去看来人,枣红色的衣裙像是开在深渊里的吃人的花朵。
那人从耳后拔出一根发簪,运起灵力直直的往那逃兵身上刺去,那个方才还在自己眼前耀武扬威的逃兵已然成了发簪之下的亡魂。
她一抬手,那发簪又听话地回到了她手中,她随手一挽,如墨如瀑一般的及腰长发顺从地在她掌心扬起,飞舞。
你没事吧,那人可有伤到你?
段瑞桥僵硬地摇了摇头,贪婪地注视着她。
我叫拜雪,是起义军的头头,我们马上就会攻下这座王城,往后你们就不必再被那魔头支配了。
其实段瑞桥早就不关心这世界由谁主宰,贤主也罢,暴君也罢,与他何干。
但是这一瞬间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他高声问道。
往后你会入主这王城,成为新的魔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