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我没那么小气。几日都没关系。”
说话间,猎人招呼着他往山下走去。
下山的路有些弯弯绕绕,周边都是附近的猎户放下的捕兽陷阱,做了特殊标记,是附近同行们约定俗成的用石头刻下的图印。
此处已近锄山最深处的一带,除了来碰运气的猎户,再无旁人来访,因此也不怕有人误入其中的陷阱。
此时猎人思索着,感叹幸好这漂亮的少年没有乱走,不然指不定不幸落入陷阱,那才是叫天天不应的绝望。
谢乐宴亦步亦趋地跟着猎人,重复他踩过的乱石杂草。
幽长荒僻的密林里,只留下一条人走过时的痕迹。随着夜晚山风的吹拂和突如其来的暴雨,全都消失不见。
待到天晴雾散,又会恢复茫茫密林,蛮荒古拙的样子。
“呼——还好回来得快,不然指定全被淋湿了。”猎人摘下毛皮的护腿,把弓箭和弯刀都收进门边的架子上。
因为这场意外到来的暴雨,猎人把谢乐宴先带回了靠近山腰的一处暂时的落脚点。
他转身看谢乐宴。
二人脚程很快。猎人在此地长居,熟悉地形,又身手矫健,在两个时辰内从锄山深处回到自己的棚屋也已经是极尽所能。
让他没想到的是,谢乐宴虽与他一直保持着三五米的距离,却也完全没有让自己停下脚步等候。
此时看他,除了一些雨滴坠在他的发丝和睫毛上,竟没有大汗淋漓,仍然是初见时那般出尘清冷。
这更加深了猎人对他的好奇。
“对了,我还没有告知你我的姓名。”猎人把身上的蓑衣摘下来挂在墙上,一边介绍自己,“我也姓谢,我叫谢秉灯,说起来我们俩还是本家,可真有缘呐。”
“嗯,”谢乐宴点头,表示赞同,“很有缘。”
相熟了以后,谢秉灯发现谢乐宴是一个和外表很有反差的孩子,在和别人说话时,他总是显得很认真,也会小小声地附和别人的话,这才显出一种与年龄相仿的稚嫩来。
这小少年给他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仿佛曾经见过一般,在短短几个时辰的相处里,谢秉灯已经把谢乐宴当做熟识了多年的人,又或许是谢乐宴乖巧得太过无害了,那段独自流离的生活又更让人心生不忍。
泥瓦浇筑的山腰上的小屋子,被周边高大的石堆包围着,石堆在天长日久的暴晒和风化里形成了一个山洞,此时成为了一种保护。
这里是一片山坳,土石都更加坚固些,周边也坐落着几座小房子,是众多猎户们在山上打猎时的落脚点。
远处的雨更大些,像是从天幕里倾盆倒下一般,细碎的雨滴尚未落到地上,便被紧随而来的更大的雨滴击碎,幻化成更细小的雾。
白茫茫一片。
只有浓到能滴出墨似的天空里划过一两道无边的闪电时,才能勉强一窥这重峦叠嶂,隐天蔽日的黑云。
“通常这种暴雨一两刻钟便会停歇,但今天真不巧,我刚刚看了一眼下山的大路上落了些石块,许是山风吹落下来的。这天色也不好,走小路总是危险,我一个人也就罢了,带着你这小孩总是不好以身试险,我们今晚就在此处暂时休整一番,明日再回山下。”
棚屋里整齐地堆了一些草药和兽皮,草药还是新鲜的,能掐出水来。
“你的家人——”谢乐宴问。
“无妨,我们靠山吃山,总是知道这天象难测,若是因为天气不好,没能回去,我妻子也是晓得的。”
谢秉灯用火石点燃了柴火堆,“我家里还有个和你一般大的闺女,皮实得很,跟个假小子似的,不爱读书,整天就缠着我让我教她打猎。”
谈起家人,谢秉灯脸上不由得浮现出笑意来。
他顿了顿,又想到谢乐宴唯一的亲人已经不在了,有些尴尬,正想着说些什么转移话题。
谢乐宴俯身凑近火堆,把手从长袍里伸出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往里面添些小木棍。
“那很好。这些年不太平,女孩学些傍身的法子,才不会叫人欺负了去。这是我婆婆跟我说的。”
语气轻柔,谢秉灯听到了满溢出来的怀念。
“嗯,你婆婆说的对,我妻子也是这样的想法。”
谢秉灯指了指屋子角落的两张大小各异的弓,“看,她六个月前才能使得动那个小的弓箭,最近这半月,这张大弓她也已经用得很顺手了。”
那两张弓静静地躺在那,像是两轮弯弯的月亮,上面绑满了白色的布条,是用旧了的痕迹。
猎人清点了一番棚屋里的食物和草药,找出来一袋妻子不放心他硬要他带上山的一袋米。
平日里,他都吃些现成的干粮,如今遇见这暴雨,倒是恰巧应急了。
谢秉灯手脚麻利,很快便支上炉子,煮了一顿便饭。
说是便饭,也不过是烧了水,切了点肉干和晒干了的野菜,放了一小碗小米,权当煮粥了。
猎人平日里对吃食无甚要求,自然也不擅长做饭,只能仿着平日里妻子做菜的样子胡乱加了些调料。
谢乐宴不挑食,兴致勃勃地坐在火堆旁边,等着锅子里的东西烧开。
暴雨带走了夏日的炎热,竟显得有些寒凉。
火堆烧得很旺,狂风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借火势起舞。
谢乐宴伸出白嫩的双手,拢在锅子边,水雾蒸腾在手心里,化成了一滴滴细小的水珠。
这顿饭吃得也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不早了,快睡吧,明早我先去看看布置的陷阱,要是逮到东西了就一起带下山去。”
谢秉灯拿出两块干净的布料铺在草堆上,这就成了猎户们在山里留宿最常见的床。
“我也去。”
“行。”
前半夜暴雨就停了,山间水汽深重,月光白森森的,透不进来,只在树的最高处点缀了些许的银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