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越是想要遮掩什么东西,越是说明,那里藏着他自认为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破绽。
幕后之人想要掩饰的破绽,是什么。
新伤痕都是近几个月留下,与真凶下手的时间一致。旧的那道伤痕,在不同人的身上,出现的时间则各不相同。
最早的,才是一年以前;最晚的,可以追溯到四百六十余年前。
蔚止言由此断定了一件事。
那人想要掩饰的破绽,必然藏在这四百六十余年之间。
他让方寸司再查,事无巨细,只要是仙者平日里会遇到的事件,无论大小,去看那八人的过往有无重合之处。
仙者必要历经的事是什么?
证心问道,劫难往复。
而每当遇有劫难、身遇不测,则免不了的,势必会要……
求医问药。
终于,方寸司从那八个仙者求医问药的记载中,找到了蛛丝马迹。
遇害各仙,互相不曾有过往来,毫无共通之处。
唯独是往前推算四百六十余年,在他们寻医的经历当中,出现过一次重合。
当下,蔚止言就说:“自从四百六十余年以前至今,这八人皆受过纪桓仙君的诊治,不错吧?”
纪桓回得极快:“虽不知蔚然君为何有此一问,纪某入医仙道以来,诊治过的病患不知凡几,就算我曾经为惨遭谋害的八位仙友诊治,这又如何呢?”
“蔚然君莫忘了,人证甘葵仙子亲眼所见,”纪桓一字一字道,“凶犯其人,可是一个身有碧瞳的魔族。”
蔚止言:“这却是无心之失了。”
“那位甘葵仙子撞见真凶的当晚,她看到的那人若是煞气环身,连面容都遮掩去,又如何看得见双眼?甘葵仙子所见的‘碧瞳’,该是将某样物事误看了。”
“被煞气遮掩仍能看清色泽,那定是件可在月下生光的物事,且形制与眼瞳相似。”
“比方说,”蔚止言慢条斯理道,“犹记方寸司初见时,纪桓仙君所戴那顶墨冠,上有一对珠饰。观其色相,应是归莲墨染成吧?”
“‘归莲墨,墨质莲状。昼间呈墨色,于夜下变色,观之如翡。除入药外,亦可作染料’。”蔚止言念出医典里写得清清楚楚的一则文字,念完了,“若将归莲墨点染的一对珠饰置于夜色下,远远看去——可像一对碧瞳?”
纪桓眸子里暗光一晃,没让他自身在内的任何人瞧见。
“纪桓仙君,约莫也是见到歆州再度出现了外人,才警惕了这点。是故,从我们来到歆州第二天起,你才换了一顶发冠吧。”说着,蔚止言视线一扫,自纪桓头上那顶换过的素冠表面望过。
纪桓不以为意:“蔚然君及沈仙君驾临歆州当日,纪某不巧打碎了那顶墨冠,这才换了只发冠,叫蔚然君多心了。”
“不论真凶是不是长着一对碧瞳,甘葵见到的始终是魔。”纪桓把话说得重了,隐有咄咄的架势,“歆州搜魔已久,我若是魔,早该由方寸司擒去了。不是么?”
“何况鬼烬枝是魔界之物,我身为仙者,又谈何操纵鬼烬枝?”
“八个受害的仙族,他们纵是都由我经手诊治过,可在我医治过后,也从未见有谁灵识混乱,而全是直到近来,才被真凶魔族所害。蔚然君所言种种,未免耸人听闻。”纪桓沉声,温和神情已是淡了。
蔚止言听了,心下惆怅。
长篇大论实非他的初衷,然而情形已然发展到了对方频发质疑的章程,指望纪桓认罪是不能够了。
蔚止言只好说下去,全无保留地:
“确切来讲,甘葵仙子见到的那人是‘煞气环身’。”
“然则煞气环身的,不一定是魔。”
蔚止言:“气泽可以作伪,无论何人,只要有方法吸引煞气,都能装出魔族的假象。”
“引来煞气缠身,令仙界误以为作乱的是魔族,也是因此,无论方寸司在歆州怎么搜寻,都搜不出魔族的踪迹。”
因为从一开始,“碧瞳魔族”就不存在。
幕后之人,那个“一双碧瞳的逢魔谷使者”,蔚止言之所以说已经找到了,是找到了被人精心捏造的这个假象,它背后的真实——
碧瞳形貌,是归莲墨染成的一对珠饰,被甘葵错看。所以歆州以内,找不到任何一个身怀碧瞳之人;
魔族身份,是引来了煞气,伪装而成。所以找遍歆州乃至各地,找不出魔族存在的迹象;
而那个与逢魔谷如出一辙的、损人仙脉的手法,是如何做到,蔚止言还停留于猜想,只能留待稍后,当面和真凶本人确认了。
“至于鬼烬枝。”
“常人不能操纵,纪桓仙君的话,多半是可行的吧。”
“听闻纪桓仙君醉心试药,医术冠绝歆州,”蔚止言说起从沈欺那里听来的消息,“白鹭渚医馆更开有先河,可将清神露植入仙脉中。”
蔚止言状似一个虚心求教的态度,说的却是:“既能将清神露植入仙脉,不知将鬼烬枝植入仙脉的先例,纪桓仙君私下里是否也试过、并且做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