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瑶受审，向方寸天提出计策的幕后军师，却是谢绝了令夏的邀请，没能亲眼目睹华瑶伏法的情形。

方寸天的司律堂再往里去，便是关押罪仙的牢狱之地。越向后去，看守越见森严。

一白衣神君信步自如，仿佛来的不是阴森肃冷的牢狱，而是哪家仙宫楼阙。

往来仙使见了他，恭谨道：“仙尊。”

蔚止言客气应之。

今天蔚止言照旧是赴约前来喝茶，为此只好推了令夏的邀请。请蔚止言喝茶的人选了个相当奇特的地方，在方寸天的最深处，需途经重重排布的十尺囚牢，才能到达彼方。

十尺囚牢，地如其名，囚室天地切割为十尺见方的壁障，其中依据所囚罪仙的刑罚，设有各色刑台。

罪行愈深重的神仙，囚牢位于愈底处。临近最末端，列缺霹雳轰然贯耳，一方囚牢里，万钧天雷滚过。

那座囚牢以滚滚雷壁为界，之中布着青黑刑架，道道链索盘覆其上，紧锁着受刑的罪仙。

电光裹挟着风雷，一道复一道地刺入罪仙额上。

灼烧又撕裂，身魂无不剧痛，罪仙早没有了喊叫的气力，放任遍身被血污染透，垂头跪伏在地，双目死寂，等着下一阵磔雷劈落。

蔚止言目不斜视地路过。

骤然，听得一句试探的： “……师弟？”

罪仙神智恍惚间，瞟见囚牢外一片白色衣角，待过路人留步，露出那副举世难寻的好形容，罪仙转眼亢奋起来：“师弟，真的是你呀！”

在旁看守的仙官顿生警惕，鉴于罪仙只是动嘴，仙尊也不见有阻止的意思，暂时在侧按兵不动。

罪仙强行打起精神，眼底难得有了颜色。

却是有色无光，黑洞洞的眼珠死死注视着蔚止言，慢慢地咧开了嘴。

“师弟，你我多年不见，就连一言半语都不回应师兄么？”他长年不见天日，嗓音干哑粗砺，几乎是从喉间挤出声音来。

蔚止言不答。

罪仙自顾自往下道：“当年之事，你莫怪师兄。”

“毕竟，真要说起来——”

他突然疯疯癫癫地笑了起来。

“当初害了你的不是我，是你自己护着的那群愚人啊！”

电光雷火激曳，看不清蔚止言的表情。罪仙嘶声怪笑：“说话啊师弟，你怎么不理师兄呀？”

“当年师兄就要死了，不是你偏偏要把师兄救回来，害得我遭受这无边恶刑的吗？怎么看到师兄的惨状了，反而装作不认识师兄了呢？”

“得了吧覃绍，关你三百年还真给你关傻了？！”

蔚止言照旧一语不发，半道却是杀出个惹眼的神仙，手提一把神光焕然的利剑。这神仙衣着出挑，相貌气势更出挑，是放眼仙界都顶顶拔萃的水准。只消往那儿一站，就叫人晓得何为天上仙的形容——仅限于他不开口时。

神仙恨不得提剑冲进十尺囚牢砍了罪仙，劈头盖脸一顿骂来：“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长舌鬼转世？放什么假惺惺的狗屁！死到临头了知道多嘴了？！”

覃绍笑得更猖狂：“大师兄也来了啊。”

“停停停，喊谁大师兄，是谁早三百年前就被逐出师门给你忘了？凭你这副遭瘟的晦气样，跟谁在这认亲呢？你配吗？嘴巴留着只会阴阳怪气就别留了，赶紧的闭嘴早点死吧！”

不管覃绍闭没闭嘴，神仙一掌拍在雷壁上，瞬间隔绝了里外声响，他转头和看守囚牢的仙官批判：

“我和你们仙首说过几百回了，这些重刑犯，要么除恶务尽，要么找个圣人过来彻底感化升天。不信你们看看，古往今来镇压邪魔歪道的，哪个不是镇到最后出了事的？何况关在这儿还要听他说这些倒胃口的东西，你们听着就不想吐吗？”

仙官左右为难，不知道今天吹的哪门子风，仙尊们个个地往方寸天跑。思虑再三，向这声名卓著的神仙委婉解释：“禀仙上，再有三月，罪仙覃绍刑期将满。”

覃绍被判处三百年雷刑，天雷一刻不休，直接劈在魂魄上，这是比凌迟痛苦千百倍的极刑，让他魂魄时刻经受粉碎彻骨之痛，只留了一口气在。三个月后，三百年刑期既满，就是覃绍魂飞魄散之时，和除恶务尽也没差了。

“行吧。”

神仙缓了口气：“三百年的刑罚也是便宜了他！这贼骨头犯下的恶事……”

“夙饶。”

神仙又要破口大骂，蔚止言果断叫住他：“先走吧。”

好歹是走出十尺囚牢，眼看夙饶显然还没骂尽兴，蔚止言调转了话题：“你若是见着恶人要动气，何苦次次邀人来方寸天喝茶。”

“不是，要因为恶人就生气，我能活到现在吗？还不是覃绍这厮特别的恶心！在这儿喝茶又怎么了，除了这儿，天庭还能找着几个清净地吗？”

说起这个，夙饶又来气了。

“就你，待在你那个夜来风雨闭门不出还好，只消踏进天庭，不出片刻就能传遍四十九重霄！到时候我还喝什么茶，不是等着喝你的喜酒，就是要喝你的拜师酒了！”

话是粗糙了一点，但夙饶自以为，他说的话绝对不是没有道理的。

夙饶这师弟出身神族，双亲皆是尊神，其父神尊号玄殷，迎娶靖宜上仙为配，结成众仙称羡的琴瑟良缘。三千年前六界受厄，天地浑噩、苍生涂炭，群仙为挽狂澜，试以己身换一线生机，玄靖二仙自请为先，终殁于厄难，而六界重得安宁。

两位神尊殒命，仙帝仙后与之交好，大恸。彼时两人之子尚幼，帝后痛其少失怙恃，亲封了尊号并接回天宫，后又托付清殊上君，为其传道授术。

只是自从蔚止言拜入师门，就疏于流连四十九重霄，待三百年前进了云澜府，更是深居简出，往来天宫的机会变得屈指可数。

久而久之，四十九重霄的神仙几乎见不着他真人，只知道蔚然君是位殊为清贵的仙尊，风雅翩翩，堪当仙中君子。

传言中风雅翩翩的蔚然君此时笑得忘形，矜贵气度荡然无存：“喜酒这个么，八字尚且少有一笔的事，此时谈论还是为时过早了。却是你说的拜师酒，又是有什么样的说头？”

还好左右无人，否则定要以为见了鬼。

全仙界皆知蔚然君是端方神君，温雅仙尊，几人能想得到翩翩风致是则表象，清雅皮下是如此没有正形的真面目。

夙饶身为蔚止言同门师兄，是极少数对他这副样子知根知底的，扯了扯嘴角：“你还问我，不是你自己招来的好事吗？琅環院首啊，你忘了？人还一门心思等着找机会拜你为师呢！”

“……”若不是夙饶提起，蔚止言当真是忘了。

琅環院是天庭隶下的部司，司掌仙府宗门有关要务。至于琅環院首，说的即是当今执掌琅環院的仙首。

说来琅環院首这件事纯属意外，总之是由于误打误撞的原因，当今的琅環院首，他非常地盼望拜蔚止言为师。

蔚止言煞有介事道：“以我的境况，教人识文断字尚可，收徒还是罢了。”

“再者，单有云澜已是足够了，”蔚止言是毫无一点开宗立派的想法的，“别的么，我实在意不在此。”

“行吧。”

夙饶权且放过拜师酒这茬，后知后觉，“等一下，你刚才说什么？”

“什么叫做‘喜酒的八字少有一笔’？”

“少有一笔，意思是有了一笔？你什么时候有了一笔了？？？”

才短短一阵子不见，他错过了什么？蔚止言这个喜酒的玩笑话，怎么就突然真有了一笔了？！

“不好说，”蔚止言作认真状，“你也知道的，毕竟我有个梦中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