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元月二十六,西京大军在入东洛月余,以摧枯拉朽之势直捣洛京城,重创近万人的守城驻军后,终于在这一天收到了班师回朝的敕令。
西京王自那日水天南师徒在他眼皮底下脱逃后,就下令使凌飞在洛京城内多番搜索,终是无果。为寻杜思圆踪迹,西京王又下令挂榜缉拿水天南师徒二人,经过数日,依旧是无人来应。
江山和美人,譬如鱼与熊掌,竟是不可兼得!
西京王自从应许颖王之请援,起兵入东洛,除了一大半是为江山社稷,另有一小半便是为了拿获杜思圆,逼其为后。可如今江山在怀,佳人却无踪,怎不教人愁肠百结,志得意不满啊!
此时前锋大将凌飞凌大将军正骑在马上愁眉苦脸,心心念念皆是自家立过的军令状。他可是在大战之前拍了胸脯保证要活捉水天南的,可如今差事办砸了不说,而且将洛京城翻了个底儿掉,愣是找不出俩大活人,真是奇了怪了,难道还会长翅膀飞了?!
西京王急令远在永都城的梁世行到此接管洛京城的防务,并负责各地州县驻军的换防改编事宜。而凌飞则带领约万人的西京大军与西京王一同班师回朝。
回程的路上,凌飞观西京王虽拿下东洛,却是龙颜不悦,郁郁寡欢。看山不是山,见水也忒无情!一脸恹恹的模样使人不由得心内叹息。
凌飞:罪臣凌飞办事不力,致使水天南师徒二人阵前脱逃,请陛下降罪责罚!
他本与亲随骑马在领头押阵,周延琪则跟在他身后不远处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着,马蹄答答心不在焉的也不知在想些甚么。听闻凌飞近前请罪,方才抬头一观。
周延琪:哼!攻破洛京城你本为首功,可如今放走了水天南师徒你又是罪责难逃,遍寻不获更罪加一等!若论军法处置,你这前锋大将早就不用干了!
延琪横眉竖目,瞪眼斥道,一改颓势!
凌飞:臣有罪,不敢居功,但求将功补过,寻回水天南师徒!
凌飞在马上重重一揖,俯首认罪道。
周延琪:此事…恐是不易……
他不觉眉头轻蹙,若有所思道。
凌飞:如今东西一统,陛下您贵为天下共主,区区败军之将,加以时日又如何寻不得呢?
凌飞不解,抬首发问。
周延琪:观那劫掠之人,数量虽少但是每一个皆身手矫健,行动迅捷。救人之后便立即脱离,毫不恋战!自他们脱逃到西京派人追拿不过两刻间,便已走得无影无踪,遍寻不得。
他将这几日所思所想,一一道来。
凌飞:正是,有如此战力却不知是东洛的哪方神圣,竟能在最后发难夺人,不得不防啊!
凌飞不无忧虑地说道。
周延琪:对方想必对洛京城及其附近地形极为熟悉,若不是城中有秘道通向城外,便是在我等大军合围之前即已逃出洛京城,因此才遍寻无果。只不过——
凌飞:不过如何?
他最爱听延琪分析战况,权衡利弊,不由得接口问道。
西京王转头白了他一眼,心说你小子搁这儿听故事呢?
凌飞:嘿嘿……陛下您接着说,接着说——
他打个哈哈,掩饰道。
周延琪:他们恐怕早已埋伏在当场,可为何水天南被擒时不动,本王现身时亦不动,只隐忍至杜思圆横剑自刎时方才突然发难!莫不是对方之目的从一开始便是生擒杜思圆?!
延琪话至此处不觉眉宇深锁,若不是当日对方突然发难,拦下杜思圆自戕之举,恐怕思圆她早已身赴黄泉……你竟是宁愿自裁亦不愿为后吗?!
他握住缰绳的手一紧,愤恨不已!
凌飞:原来如此。可生擒杜思圆又有何用处,东洛早已覆灭,就算她是东洛王杜正炎的血脉,想要东山再起,怕也难如登天!
凌飞说完再抬头去看西京王,但见他面上阴晴不定,喜怒难明,是心事重重!他一瞬间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延琪这些日子以来为何总是一副愁眉不展,郁郁少欢的鬼样子了!
杜思圆啊杜思圆,你这个不知好歹,不识抬举,有眼无珠,贪杯好色,招蜂引蝶,还一脚踏两船的臭不要脸!西京后位那是多少人上赶着去争抢的,偏生送你你还不稀罕?!别说陛下了,换作是我都要捶胸顿足了!
凌飞把能想到的好词都一股脑地倒腾给了那个杜氏思圆,心里盘算着要是下次遇到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人捆了,然后再把嘴给堵上,看你怎么跑!
“啊啾!啾!!”
正坐在医馆二楼窗边读书的杜思圆,此时忽觉浑身一阵恶寒,猛地打了一个喷嚏。她不禁抽了抽鼻子,而后起身去关上窗户。
西京大军自从元月二十六启程,浩浩荡荡近万人走了十几日,直至二月十三方才抵达永都城。再过几日便是除夕夜了,众人打了胜仗都很是欢喜,但等着西京王论功行赏!
西京王在承元殿犒赏三军,按军功提拔赏赐了众人。惟独此役中功劳最大的前锋大将军凌飞是功过相抵,既无赏赐也无拨擢,天子赐其吃了顿庆功宴后,便与其余众人出宫回家了,怎一个惨字了得!
自打大军回朝后,西京王周延琪几乎每日皆忙于处理政务,无瑕他顾。执掌后宫事宜的女官多次来报,新后请见,都被他推了。此时他手拿一份刚从陇州发来的急报,是眉头一皱!
“报!凤宸殿女官吴奚仪求见陛下!”
忽有小内侍在宫门口喝道。
本来延琪就不喜新后,后宫的请托都是能推就推的,不过今日……他看着手上的急报,抬头吩咐请进。
吴奚仪:臣吴奚仪见过陛下,我主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口呼万岁大礼行道。
周延琪:平身。新后近来无恙否?东洛覆灭,她必定十分惊惧,寝食难安。尔等还需好生抚慰,莫要为难。
延琪放下奏报,缓缓说道。
吴奚仪:启奏陛下,新后多次请见陛下,欲求出宫探望至亲,不知可否恩准?
她语气虽敬却是急切。
周延琪:嗯?!她竟与你吐露实情?可还有他人知晓?
西京王眼神一凛,不由质询。
吴奚仪:仅我一人知情,不曾向外人吐露。
她闻言即刻答道。
周延琪:唉——!不必去了,她之父亲颖王彭瑞则,殁了!
延琪垂首望着刚刚收到的急报,不禁叹气道。
吴奚仪:甚么?!这是何时……
周延琪:方才收到的八百里急报,你拿去一观罢!
言毕将案头那一封急报递予吴奚仪。
她接过奏报打开一看,只见上书:臣陇州知州许衍方急奏,颖王彭瑞则已于日前在狱中服毒自尽,皆因微臣看察不力,望圣上降罪责罚!
吴奚仪:这、这可如何是好……?
她想起彭玉婕心心念念皆是出宫探望至亲,可如今至亲已逝,若惊闻如此噩耗岂非伤心欲绝?!
吴奚仪:可要将此噩耗告知新后?
她不敢擅作主张,抬首再问道。
周延琪:嗯……也可,如此便断了她出宫的念头,尔等还需严加看管,好言宽慰,莫要让她自寻短见!退下罢!
西京王看得乏了,便不耐地打发人了。
二月十七日是夜,彭玉婕自吴奚仪处惊悉噩耗,竟是一时愕然,口不能语。
彭玉婕:啊………如今父王已逝,故国湮灭,奴家虽然身为西京王后,却不得西京王半分宠爱,纵使富贵荣华一生,于我又有何用?!
她悲戚不已,猛地一推,就掀翻了面前精美的妆奁匣子。
彭玉婕:看来西京王是想将奴家困死在这深宫之中,难道是姐姐她未被擒获,因此西京才将我困住,欲引姐姐来自投罗网?
玉婕悲戚过后,不禁沉下心来细细思量。若是姐姐已被西京王擒获,那她定会来见我,而我二人只需互换身份,那么西京王便目的达成了!可如今……既然如此,那就更不能坐以待弊,无论姐姐生死如何,玉儿万不会成为西京王手中的棋子!
二月十八日,这天正是除夕,深宫之中处处张灯又结彩,既庆贺西京大破东洛,得胜还朝,又是喜迎新春佳节。因而宫内一派热闹喜庆,人人欢欣鼓舞。
只除了一处凤宸殿,新后自昨夜开始便自称病,宫中众人怕触了霉头,纷纷走避不及。
吴奚仪多派了宫人名为照料,实则监视玉婕,处处设防使其不得已称病在床。就连除夕年夜饭也是独自一人在卧房中用的。
子时刚过,就听见离凤宸殿外不远处的金水池畔响成一片,原来是宫人们在放春节焰火。
“砰!砰砰!哗啦啦……!”
又是一阵轰鸣伴随着人群的欢闹声。
彭玉婕:吴大人,可否替奴家梳妆,我也想去看焰火?
吴奚仪:这……好罢!
她看着面前这个尚青涩不已的小丫头,两眼巴巴地只盼着出门看焰火,还时常以奴家自称,毫无身为西京之后的自觉,不由得心底苦涩,点头答应。
金水池畔一早就挤满了来观焰火的内待宫人,彭玉婕与吴奚仪来到时见此情形,不觉皆是一怔。
彭玉婕:吴大人,你看那边水榭中有座凉亭,人烟稀少,应是观景的绝佳之处。不如我们备些酒菜,一同前往?
她举目四望,然后对吴奚仪斟酌道。
吴奚仪:夜凉风寒,娘娘又有病在身,还是早些回宫歇息为好。
她怕人多事杂,容易生出意外,连忙劝道。
彭玉婕:吴大人何必扫兴呢,今日难得除夕之夜,我们走罢——
说完便满脸笑意地拽着吴大人一只手往凉亭走。
那凉亭就伫立在水榭西北一侧,三面环水,一面连着水榭游廊。彭玉婕众人来到亭中坐下,确实是个赏观焰火的好去处。
彭玉婕:吴大人,多谢这段时日以来您的照拂之意,关怀之情。奴家在这深宫之中举目无亲,孤独无依,多亏了吴大人悉心照料,才让我稍释怀抱,略得宽慰。这一杯,奴家敬您!
她说完抬手饮尽杯中酒!
吴奚仪:娘娘言重了,此乃臣份内之事,何须言谢!
她闻言也连忙自斟一杯,回敬玉婕。
“砰砰!”
又是一朵极绚烂的烟花盛放在夜空之中,此夜虽寒却是万里无云,月明星稀。
彭玉婕:奴家曾习得家乡的小曲儿,如此干饮也是无趣,不如我来唱和一曲?向诸位姐姐献丑了——
言罢,她是浅笑起身,手捏兰花,起势唱道:
“素手青牡丹,妆起云髻凤凰簪。绮罗香车宝马去,阑珊映,日暮照影天又寒!”
那声调由高转低,婉转哀戚。
“阑珊映,日暮照影— 天又寒——”
“天又寒——!!”
玉婕唱至此处,忽然提起衣裙纵身一跃,是猛地投入凉亭之外的金水池中!
“娘娘!”
众人眼见此景陡然一惊,皆未及反应。只离得最近的吴奚仪眼急手快也只捉住了玉婕的半片衣裙,眼睁睁看着她落入水中,不复踪影!
“砰!哗啦啦……!”
夜空中炸开的绚丽烟火,最后一瞬的喧嚣灿烂落入玉婕的眼眸中,而后她便在冻入骨髓的池水中缓缓闭上了双眼。
“父王,玉儿不孝,要来寻你了……”
“姐姐,若有来世,来世再做亲姐妹……”
西京新后失足落水的消息第二日一早便传遍了宫廷内外。西京王周延琪听闻此讯,既惊且怒,即刻派了人手去金水池打捞,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