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三人一路从后府门出,乘马车行至裕丰宝坊。
宝坊内,一小厮引她们径直走入□□雅室。
回廊曲长,穿堂风过,吹开了她帷帽上的长纱,静堂瞥见有三两公子端座花厅议事,连忙侧过头去,重新拉紧垂幕。
待三人坐定,那小厮边倒茶边陪笑:“贵人只管把东西放下,张老板说了,咱们宝坊的银票只多不少,定是不会亏了贵人。”
静堂疑道:“什么意思?不用点个数?”
“自是要点的”,小厮笑道,“东西无论多少,贵人只管拿来,张老板皆愿多付三成利,就当是给贵人添置茶资,以谢照顾之情。”
梅若、墨香皆戴着帷帽,相看一眼。
静堂不禁哂笑:“眼下新朝刚定,举国疮痍,百废待兴”,她朝四个盒子看一眼,“这可不是一笔小数,张老板能让出三成利,可真叫人不敢小觑。”
那小厮涨红了脸,一时不知如何回复,只听蒙面女子道:“实进实出,多一成我也不要,还请先生点点清楚,莫要日后再追糊涂账。”
“贵人说哪里话,就当交个朋友,您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小厮这样说着,却也备好纸笔,坐下来一一清点记着,不再提那三成的话。
静堂起身在房中踱步,听外面似有争执声,便推开一道门缝看去,见一位身着青莲色素绉缎的男子同宝坊中人推搡着叫骂,心想:“这人好生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她头也不回,却问那小厮:“张老板不在?”
“今天不在坊中”,小厮停笔。
静堂踱步回坐,笑道:“你这老板可越来越会做生意了,人不在却约了我来。他恐怕得多回来看看,哪天得罪了新贵,这宝坊给人掀了,京兆尹府可未必有地赠予他修。”
“是,是,那是自然”,小厮只觉话外有话,却不明所以,只想赶快打发了这姑娘走,写好单子便呈上去笑问:“贵人点点,可还妥当?”
季静堂接过细看,一阵后方递与梅若,掩面轻声:“再核一遍。”
梅若可是算账好手,一会儿便递了回来,朝自家小姐点点头,示意无误。
静堂也无意多留,便起身朝小厮谢礼:“今日辛苦先生,东西还请处理妥当,千万别叫人抓到把柄才是。”
“贵人放心。”
墨香从腰间取出一锭小银子,嘻嘻笑着递去给小厮:“我们女公子请先生茶吃。”
“诶哟,这可不敢”,小厮颔首推却,再抬头看时三人已然走出房间,只余三具袅娜背影,小厮啧啧称奇。
棋盘街上,主仆三人并未乘车回去,只穿巡在商肆间,左看看右看看,步态轻盈,走得怡然自得。
“这下好了,姑娘又有了进账,现下手头宽裕了许多,可还有什么事想做?”
静堂道:“三成存下,三成放贷,剩下四成和上次赎回的利息一起,送到难民营添粥布菜,置办用度”,她深叹一口气,“如今流民受苦,朝廷还可开辟屯垦,昨日我瞧见,那些流落街头的稚犬当真是可怜。”
梅若上前一步:“此事二小姐可与大少爷说,钱嘛咱们自然是不缺,可若是收容之地,现下寸土寸金,不好找。”
“我昨日就瞧见一只”,墨香道,“就在咱附后门,不妨先接到阁中,林娘子是医治狸奴的好手,我瞧她院子里就养了好多呢,姑娘,我有的是时间照顾。”
“咱们女子能做什么”,静堂叹着,“可不就是时间最不稀罕......”
“二小姐小心!”,两匹疾驰的飞马穿道而过,梅若手疾眼快,把季静堂和墨香往身后一拉,马蹄过处荡起地面一阵矮矮的烟尘。
刹那间,静堂瞥见那马上那人似是身着青莲色衣装,还未及细想,身体支持不住地向前栽去。
“啊——”,她边叫边转身,眼见就要正脸砸在那米酒摊上。
小贩被也吓得不轻,双手揽住几个瓦罐,声音叫得更亮。嘴巴张得又圆又大,几乎要和季静堂唇舌相触。
两个丫头皆跌坐在地,惊呼声中,静堂腰间被人从身后忽然一拦,她低头只见这分明是男子的手,五指修长,骨节如竹,指端干净如新,心中大呼不妙。
她顺着他的力道转过身去,四目相触间,一张极为清俊,风华正茂的面容映入眼帘。
风把帷帽的长纱吹开。
青布伞帐飘动。
风中,帷幔如水,在两人间抖动开阖,直到重新把她的豆蔻般的面庞遮住。
“姑娘”,墨香梅若从地上爬起来,见二小姐仿佛呆住了,又轻轻晃她:“姑娘,二姑娘!”
静堂回过神来,见腰间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放开,慌忙作福:“多谢公子相助。”
梅若墨香跟随作福。
“是在下失礼”,男子神情稍愣,后行礼问道:“姑娘可曾有恙?”
“未曾,多谢公子。”
两人一时间默默无语。
墨香见那公子盯着自家小姐看,又见对方虽只着布衣,但身后跟着小厮,仪表形容皆是不俗,心念一动,便问:“公子可是要去那裕丰宝坊?”
男子笑问:“这位姑娘怎知?”
“我们虽不曾去过,但时常出来逛逛,总见那宝坊门口都是公子这样打扮的人。”
三言两语间,便把她们去过裕丰宝坊的事撇了干净,静堂心下赞道:“好生伶俐的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