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子对柳闻斌说了最简略的版本,因为最详细的版本只能说给施霜景听:“佛教由西边传进东边,自古就常走河西这条线。我师不空在河西设疆场,最早是抵达武威城,由哥舒翰迎候。不空撤出河西之时,受诸佛感召,在祁连草原腹地选址做秘密坛场,此后不空就没有再照管过。草原里的马家就修在这秘密坛场之上。励光厂也可以视作坛场的地址,在这类坛场之处,因果流转会有异常。□□歌起初请我们去马家大宅,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要这么做,他抗拒‘老祖’,但又受‘老祖’的控制。我在马家待着,直到马家人齐聚,我才知道他们‘老祖’请我来是提前开了坛场,考校我的千年修行,若我通过,即可涅槃。”
“辩经、辩法对我来说并不麻烦,在我看来,唯一的关键只有我是否要舍弃一切因果。若我证得一切清净,因果自消,我当即就可大乘涅槃成佛。若大乘涅槃,马鸣菩萨示现,引导马家诸多天人之魂为我护法。马家的确有些说法,他们世世代代从这坛场出来,虽是人类身体,可魂灵早已经受了转化,有半成的法相,卡在不上不下的区间,若我涅槃,就会卷走马家所有人的因果,作开启涅槃坛场的助力。不过这样他们也就全死了。我放弃了,我如果当下就涅槃离去,施霜景会死,之前的努力尽付诸东流,我也无法证自己的法——我是修密教部的。我从垢染爱欲中来,涅槃也不去它们所在的地方。”
机场人来人往,柳闻斌捧着一杯肯德基豆浆,听得很不是滋味,“那不就错过涅槃的机会了?还有机会涅槃吗?”
“你还是没懂。密宗虽是大乘的分支,但我们的部、经、法是分隔开来的。我知晓从前密教部的佛、明王和菩萨最终都选了大乘的涅槃,也就是离垢升华、无欲无求。我可能是唯一一位执拗于密宗心性的候选人。他们担心我无法成佛,提前给我递了路,我拒绝,接下来只能自己看着办了。”
“哦哦,那佛子你找我要回去的那尊小像……?”
一提到这个,佛子脸色马上臭了,他如此慌张,但在一些始作俑者眼里不过是儿戏,如此庄重对上如此不庄重,佛子越想越气血上脑,“我拒绝了大乘涅槃,马鸣菩萨走了,但马头明王*1不请自来——马家人搞不清楚到底是‘马鸣’还是‘马头明王’,马家坛场就是谁都能来,双马交替,耍我呢。”
往好了想,罗爱曜可能是获得了第三位护法。往坏了想——要多坏有多坏,不就是差点把罗爱曜拐去其他部去了?如果说这是一场招聘,那这些大乘涅槃的佛菩萨天天从密教部截人,罗爱曜真不信邪了。
说与外人听,外人全都会理解。罗爱曜唯独过不去心里的坎,一想到要向施霜景解释,这辈子第一次紧张了。但这种小小的紧张被大大的担忧盖过去。他们顺利赶上了晚上八点的飞机,十点左右落地,童蕾叫了员工在机场接人,俨然像一场生死拉力赛。
没事的,没事的。罗爱曜在心里这样安慰着,既安慰自己,也安慰不知道能不能听见他安慰的施霜景。他的法身人形,璎珞玉石严身,面目藏在遮布之下,手撑着病床床头,俯身一直一直看施霜景,琳琅的坠饰垂在病床上,落花一样。法身找不见施霜景的心识,留在他的肉身旁也是一种守护。
罗爱曜至今也不知道,为什么施霜景会生病,为什么单一身无法救施霜景的病。施霜景是罗爱曜涅槃的一关吗?谁得了允许拿他的爱情当试炼?罗爱曜的逆反心全给激起来了,施霜景又不是工具,活生生一条命,罗爱曜走之前还和施霜景温存着,不问自取真是卑劣。
*1:马头明王:密宗莲华部的金刚明王。据传来源于婆罗门教的双马神童。
*2:“莲花处染而无染,贪性亦然无所著。此说若知外事无,设作诸罪亦无染。”——《佛说一切如来真实摄大乘现证三昧大教王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