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爱曜:“什么都别做。”
施霜景:“你刚才不是让我把眼睛上的布揭下来吗?”
罗爱曜:“是的,这个可以。”
“这个可以”是什么说法?施霜景胸中愈来愈犯恶心,太阳穴胀痛,身体内的不适感无法言说,某种有弹性的塑胶质感,可是活人的躯体是各部分与器官紧密相连、不可随意让人捏玩的。
宝殿内净光流动,如微缩珠宝般的浮尘,缓缓折射出琉璃蓝光。施霜景手中的日严寺石造像正在启动——原谅他们这群现代人使用“启动”这样的词汇,他们既不得法门,又不知其典故。在施霜景看来,罗爱曜交给他的这些法器都只是装置和道具而已,纯粹的工具。可施霜景无暇注意这渗透般的蓝光,他无法停下抚摸石造像的手,刚才他又摸到几回那种黏腻蛄蛹的质感——过了好久,施霜景才找到合适的词。眼球的质感。
邪祟的伟大存在寄寓宝殿与现实的夹缝,在事件还未张扬时就插入了管道,在重叠的空间中得以窥视宝殿,甚至保留这一管道。祂不认为佛宝就是如此澄澈圆满吉祥之法物,人类命名这些力量时太有失偏颇。石造像开始捕捉、复刻祂的踪迹,模仿其管道的移动,可为什么人类就不觉得这样感知异物的异物令人恶心呢?圣光也可以是异光,遭祂污染之物仍可以做圣物吗?陀罗尼被所覆盖的密宗造像在效果上与祂大同小异,都是令人崩溃、发狂。
施霜景生理心理双重不适,想要扔掉手中的石造像,可他越来越无法释手,抚摸的动作越来越扭曲。郎放发现了这一点,连忙喊住他,“施霜景,你在干什么?”
下一秒,施霜景几乎要砸毁手上的石造像,动作像是要袭击郎放。忽然间,身边不吭声的庄晓冲上前去,勇夺下了施霜景手里的石造像,右手狠狠一沉,人类无法轻易举起石造像,庄晓摔倒在地,怀里的金球滚到一旁。
“按住施霜景!”庄晓吃痛地骂道,“纪复森这个该死的杂种……这石头像肯定有用,我看见蓝色了……施霜景被祂影响,我不知道祂是怎么做到的,但是这石头像肯定有用。”
郎放制住施霜景,怕施霜景再做出什么事来。宝殿中一共就五个人加一枚金球,庄晓半疯,施霜景刚刚陷入疯狂,郎放在宝殿里受限,蒋念琅和庄理安都是小孩。罗爱曜曾表示这宝殿用来保护家属,只要家属不要违反规矩……可罗爱曜没说他要是后院失守,其他人该怎么做。
宝殿蓝光愈来愈盛。施霜景挣扎的动作忽的一顿,卸了力气,郎放不敢放手,可他看见金球正缓缓往角落滚去,明明没有任何人接触过金球并且给它施力。蒋念琅下意识想追,被郎放大声喝住。庄理安眼珠动了动,跑向金球。
当庄理安俯身拾起金球的那一刻,施霜景大力推开郎放,施霜景跑姿不稳,抓住庄理安的那一刻脚踝一崴,大人抱着小孩摔到一旁,只见刚才庄理安站过之处有圆形的黑影正飞速消逝。
施霜景看见了。
在明净琉璃蓝光之中,一只脓黄色巨眼在宝尘中如沙影,其移动频率极高,光瞥见一眼就几乎会令人血液逆流。这一连串动作像是纪复森算好的那样,可施霜景还是挣脱了这一预言链条,在沙影即将接触到庄理安的时候拦下庄理安。
“低头!”
施霜景喝喊。
郎放直觉意识到自己给出了错误的建议,可此时已经来不及了。他想抬头去看施霜景接下来要做什么,可施霜景刚才那句“低头”如是在宝殿内给所有人下了咒言,不仅是郎放,其他人全都低头,蒋念琅甚至下意识闭了眼睛——不为什么,大难临头的预感。
施霜景和庄理安离佛座非常近,施霜景瘸腿站起,忍痛跨步过去,一把扯下了笼罩在佛子密宗像之上的蓝色陀罗尼经文被。施霜景顺手将蓝布盖在庄理安和金球身上,再一抬头,直面这不可言喻的造像。
眼睛看见了一切,大脑却完全没办法处理,思维停止,意识停摆。眼上的祭蓝色绸布化灰消逝,裸露出施霜景一双赤诚眼睛。
罗爱曜不愿此刻见到施霜景的眼睛。机会降临,机会丧失。前者是胜利的机会,后者是生命的机会。佛子的琉璃法身与宝殿密宗示像是两重不可示人的天地至可怖之物,甚至分不出高低,从不放过一次残忍机会,且从来都无可转圜。
罗爱曜承认此刻的痛苦,进而人生第一次承认某种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