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念琅热乎乎的小手握住施霜景,她从出生以来见过的大事不可谓不多,但今天这阵仗也是她第一次。
随着罗爱曜与庄理安的脚步,众人发现原本坚硬平滑的地面微微泛起涟漪波动,像是踩在水上,可他们踩住的质感又是全然地面的。在这般黑暗的环境中,地面如波浪的微光显得更为分明,甚至像是踩在了烛浪之上。二人逐渐远去,但随着身形的缩小,远处高耸的立柱忽然显像,有金、银、玉、灯的四种光亮的质感,辉煌如金,熠熠如银,莹润如玉,缤纷如灯。此柱似轻又似重,流苏结构无风自摇,可柱体岿然不动。
郎放跟在二人身后,独自踩在如水的地面上,他的动作则令人更加不安。
不知道是不是施霜景的错觉,他忽然能看见水面底下有灰白色的影子,游荡飘曳,似魂似魄。郎放的手里出现了一捆红线,以郎放为中心,红线四射地没入水中,勾住灰影。郎放愈往前走,红线愈多,勾住的游魂也就愈多。等他走到庄理安身旁时,手中已是粗粗一枚线球,像是有一千个、一万个游魂被强行聚集在一起,这些游魂和牵绊都随着红线球被交到了庄理安手中。
庄理安捧着红线球,对一切都很惘然。
施霜景特别想问,可这场景太静谧了,他们像是来到了一个介于生者和死者之间的中阴之地,在这地方不可以高声,会同时惊扰活人与死人。而且罗爱曜应该也很忙,他不如上次鬼子母神仪式时那么自如。
你想问什么?
罗爱曜的声音忽然在施霜景心里响起。
施霜景:“我感觉有点毛毛的,红线牵着的都是死人吗?”
罗爱曜:“是。这些是信徒,但不是纪复森的信徒。”
施霜景:“什么意思?”
罗爱曜:“纪复森吃其他神,强行将其他神的信徒归为己用。这些是因为没有归顺而惨死的信徒,还有几乎是信徒的那些相关者。你还记得你们在滑冰场所见的人河吗?冰面下密密麻麻的人型,那些调查者、信仰者、狂乱者、闯入者。他们死了,但困陷于中阴,无法去往轮回,不论是在我的法则里还是在郎放、蒋良霖他们信奉的法则里。‘舍此身已未受后身中间应断’*,我不常在这一中间世里活动,有些生疏。”
施霜景:“是说你一个人没办法全部搞定吗?”
罗爱曜:“嗯。所以需要其他人的帮助。”
施霜景暂时没有别的问题了。他的注意力全被仪式本身吸引走。
庄理安立于高柱之下,转过身来,罗爱曜与郎放立于两侧。蒋念琅忽然攥住身边两个人的手,她后退,意思是要将蒋良霖和施霜景往后带。两个大人照做。此时这一异常的、黑暗的水陆法会中响起密咒诵声,每个字都像是金砾掷头,疼痛像是某种提醒,逼迫人们在此咒声中清醒自处。
高耸的金玉幡幢狂乱地摆动,其光耀也一同失控地漫射。施霜景只见过最最简陋的魂幡,那些人死后家属手中提着的白幡,几根白须恨不得是人手撕开来的。罗爱曜的玉幢至少高达三十米,他们所在的是罗爱曜自出生以来就未曾示人的、独属于他的佛子宝殿。其面积多少、挑高多高,完全是未知。玉幢顶天立地,却也没有真的支上宝殿的最顶端。一切都还沉陷在漆黑之中,竟然有某种荒芜的萧索之意。
咒声渐强,此时如水的地面下有一抹浓重的暗影扫过。比起金玉幡幢和庄理安所在之处,唯一跪坐的庄晓反而最是令人担忧。
他们都眼戴色布,可都能看清此处到底发生了什么。庄晓如一叶孤舟,低头望水。
庄晓想,这是他要付出的代价。他必须直视这一切,犹如直视他浪费的所有人生。不论发生什么,这都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出自《成实论》卷第三·有中阴品第二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