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感觉到短暂的眩晕,行走坐卧间失去了意识,可以是天热到失神,也可以是天寒到短路。因一次发呆而错过的一次眼神交错,因一次停顿而遗忘的嘴边话语……都是这些极其细微的可能性被吞食掉了。
整个藏在D市地底的巨大泥沼莫过于此。这些不可见光的东西几十年来以人类的意识与超意识为食,以地铁为通道,在全市流窜。罗爱曜不可想象出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如不相遇,则一辈子不会知其形态。
除此之外,如若以一种立体的方式来拼出这些啃噬痕迹的整体存在,罗爱曜认为它像某种一笔成型的立体图腾,就像艺术作品里一根铁线从头构建到尾的三维之兽。罗爱曜没有亲手拼出来,他已经隐约能感觉到浪费了一些时间。手机依旧没有信号,暂时也没有离开的出口,罗爱曜如果想要出去,得动动脑子。
当罗爱曜终于在地铁轨道内见到尸体时,地上已是施霜景借宿的第三天。
施霜景从没想过福利院还会发生这种事。
那个非法闯入施霜景家的男人已然忘却自己的真名,只记得女儿的小名叫琪琪。他深夜冲进福利院,鬼魅一样站在二楼走廊往窗内使劲眺望,确认只有一位老妇在照顾这些小孩后,他持刀冲进房间,大叫着“琪琪”、“琪琪”。可福利院根本没有孩子叫做琪琪啊。已经离开的,还留下的,都没有孩子叫琪琪。刘茜看清男人手上的水果刀,心里登时紧张起来,让孩子都往自己这侧爬过来,男人见状着急,挥舞着手臂奔向床边,刘茜就用身体去挡。
两根长烛忽然绽出火焰,一座鬼子母神龛在室内一角亮起。男人在满眼的血色里忽然见到幽暗人影自墙侧站起,往他这处缓步走来,仪态端正,脚步缥缈。男人尖叫后退,胡乱挥舞着水果刀。
霎时间,一座等身高的金属女神像瞬移至男人眼前,几乎要和他脸对脸。金属铸的女神面部只有状若眉目的凿痕,如此冰冷,表情似有情,可她带起的冷风如刀般无情。男人的喉头挤出滑稽一声,便失禁了,滑坐在地,水果刀掉在一旁。女神亦蹲下,她的神像头颅凑得更近,甚至微微侧头,似乎在观察他。男人想用手推开她,手指却如同触上滚烫的烙铁,恨不得烫掉了指纹。
男人惊吓过度,在地上蹬腿抽动如濒死的蛙。
警察暂时没能从男人那儿获得太多有效的身份信息,他很显然已经是疯人一个。他唯一记得的是他的女儿琪琪,好像他离开女儿时,琪琪还是个婴儿。警察问他,他的妻子在哪里,男人说老婆跑了。警察又问,那是你把琪琪交到这个福利院的吗?男人喃喃自语说,不是的,他把琪琪放在早餐的油条店,黄田坝,对的,他从黄田坝坐地铁……然后男人的语声就变得含混不清,没人能听懂他在说什么。琪琪,是哪个琪?奇怪的奇?下棋的棋?是王字旁一个其,好的。那你为什么要去那个男孩家?
“男孩?哦。男孩。不光是我会找他。我们都会找他。我是第一个人吗?他会不会已经被其他人找到了?能让我见见他吗?不知道……主人没有说为什么要,找,他,但我们嫉妒……你知道被主人另眼相看意味着什么吗?!啊!你不明白……他是不是那个逃走的贱人!他逃走了!我必须找到他!我必须找到他!我要带他回去向主人求……求……琪琪啊……琪琪……”
纵使施霜景是个大心脏的人,他在看完这段审讯录像后还是不禁毛发悚立。
蒋良霖的手搭在施霜景的左肩上:“是在找你吗?你在接触罗爱曜之前还有接触过其他东西吗?”
郎放的手搭在施霜景的右肩上:“你最近还是和我们待在一起比较好,看来还会有其他人找上门来。”
谭鸿信站在施霜景身后,单手托下巴道:“哪来的神经病?那个什么佛子不是很牛吗,他能不能给咱航天厂驱驱魔?什么?他失踪了?他是这个‘主人’吗?”
施霜景长叹一口气。罗爱曜或许可以是这个神经病的主人,但施霜景算不得“逃走的贱人”吧?他守家守得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