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成了我。”
这四个字,轻如鸿毛,却重逾千钧。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剖开了他所有的伪装,露出了内里鲜血淋漓的真相——那个曾经用拳头对抗霸凌、守护弱小的“校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家庭暴力彻底摧毁、只能将自己缩进壳里、用冷漠和自残来确认自己还活着的、伤痕累累的贺见清。母亲的逃离,带走了姐姐,也带走了他最后的安全港湾。留下的,只有暴怒的父亲和无尽的黑暗。
死寂。
绝对的死寂。
逸尘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变成了巨大的悲悯和手足无措。何阳也彻底沉默了,眼神复杂地看着贺见清,再没有了之前的嬉闹。宋凛抿紧了唇,目光深沉。
陆予明依旧半蹲在贺见清面前。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冷静到近乎淡漠的样子。但蹲在他对面的贺见清,却清晰地看到了——陆予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漆黑的漩涡在疯狂旋转、吞噬!那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了然、一种近乎感同身受的刺痛……甚至,还有一丝极其罕见的、被强行压抑的……愤怒?
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很长。
终于,陆予明极其缓慢地站起了身。他的动作依旧沉稳,但贺见清却敏锐地捕捉到他起身时,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起的苍白。
陆予明没有看贺见清,也没有看震惊的三人组。他的目光落在贺见清腰侧——那个他刚刚亲手包扎好的、贴着干净绷带的位置。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陆予明做出了一个完全违背他平日行为准则、近乎失控的举动——
他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一把抓住了贺见清腰侧的迷彩服衣摆!
“你……” 贺见清惊愕地想阻止。
但陆予明已经猛地将那块布料掀了起来!动作粗暴,完全不复之前的谨慎!
刚刚贴好的、边缘平整的白色绷带,再次暴露在空气中!
陆予明看都没看贺见清瞬间煞白的脸,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块绷带上,仿佛那不是包扎伤口的敷料,而是一个耻辱的标记。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力道,猛地揪住了绷带的一角!
“嘶啦——!”
一声刺耳的、胶布被强行撕离皮肤的声音响起!
贺见清痛得闷哼一声,腰侧的伤口被这粗暴的动作扯动,新鲜的刺痛感让他瞬间冒出了冷汗。
陆予明却像没听见,他面无表情地将那块沾着一点点新鲜血迹和碘伏痕迹的绷带从伤口上彻底撕了下来!然后,他看都没看那被重新暴露出来、微微渗血的伤口,两根手指捏着那块脏污的绷带,仿佛捏着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
他走到旁边的泔水桶前,手一松。
那块带着贺见清血迹的白色绷带,轻飘飘地落入了混杂着剩饭剩菜和油腻汤水的桶里,瞬间被污浊淹没。
陆予明转过身,走回自己的背包旁,再次拿出新的碘伏、棉签和绷带。他的动作恢复了之前的精准和一丝不苟,但周身散发的气息却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寒流。
他重新蹲在贺见清面前,无视贺见清眼中的惊愕、痛楚和不解,也无视对面三人组如同见鬼般的表情。他拿起新的碘伏棉签,沾取药液,动作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贺见清腰侧那个因为他粗暴撕扯而显得更加红肿、甚至边缘有些破皮的伤口。
这一次,他的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
“脏。” 陆予明低着头,专注地处理着伤口,浓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绪,只留下一个冰冷的字眼,清晰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仿佛是在解释他刚才那番举动的原因。
脏。
是指那块沾了喻楚珩泼溅的油污和食堂地面灰尘的绷带?
还是指……那些施加在贺见清身上的、来自家庭的暴力和不堪回首的过往?
他没有解释。
只是用全新的、干净的绷带,再次覆盖住那处伤痕。动作轻柔,与刚才撕扯时的暴戾判若两人。然后,他放下衣摆,站起身,拿起自己的背包。
“走了。” 陆予明丢下两个字,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他没有再看任何人,转身离开了食堂,深蓝色的迷彩背影在喧嚣的人潮中显得格外孤绝。
贺见清呆呆地坐在原地,腰侧伤口处传来碘伏的微凉和绷带崭新的触感,与刚才被撕扯的剧痛形成了荒诞的对比。陆予明那个“脏”字,和他撕扯绷带时眼中一闪而过的、近乎毁灭的阴鸷,像烙印一样烫在他的感知里。
逸尘、何阳、宋凛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话。食堂的喧嚣重新将他们包围,但角落里的沉重和陆予明最后留下的那个冰冷的字眼,却如同挥之不散的阴霾。
贺见清缓缓抬起手,指尖隔着粗糙的迷彩布料,轻轻触碰着腰侧那被重新包扎好的伤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陆予明指尖的微凉,和他那无法解读的、充满了矛盾与力量的冰冷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