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扫过院子,最终在另一张石桌底下捕捉到了那个熟悉的玻璃罐——罐口污黑,里面塞满了烟头和残破的扑克牌。
他感到喉头哽咽,胸腔里某种东西正在无声地碎裂。
“厕所在哪儿?”
他几乎用尽力气,才挤出一句问话。
“那呢。”
男人往东厢房的方向,努了努嘴。
陈默推门而入,卫生间里弥漫着浓烈刺鼻的空气清新剂气味。
他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冲刷着手指,却冲不去心头沉甸甸的尘埃。
他抬起头,目光无意识地在狭小的空间里游移,最终凝固在角落的置物架上。
一个边缘磕碰得凹凸不平、搪瓷剥落得斑驳的旧杯子,赫然立在那里。
陈默的心骤然停跳了一拍,他难以置信地伸出手,指尖颤抖着,将那杯子小心翼翼地翻转过来。
杯底那用蓝漆歪歪扭扭写着的、他儿时的乳名“石头”,像一道猝不及防的闪电,瞬间劈开了记忆厚重的帷幕。
这杯子是他儿时专属的饮水之物,多少次母亲用它在灶台边为他盛满温热的水,多少个夏日他捧着它咕咚咕咚灌下清凉的井水……
“哐当!”
一声脆响猝然炸裂开来。
那杯子仿佛突然间变得滚烫无比,陈默的手指猛地一缩,搪瓷杯便直直坠落下去,在冰冷坚硬的水磨石地面上撞得粉身碎骨。
碎裂的瓷片带着那个熟悉的名字四处迸溅,清脆的回响在狭小的空间里久久回荡,如同一声哀鸣,又似某种终极的诀别。
陈默僵立在原地,看着一地狼藉的碎片,那每一片都映照出他此刻空洞的眼神。
他慢慢伸手探进大衣内袋,指尖触碰到那把没有送出去的、早已被体温焐得温热的祖传铜钥匙。
这冰凉的金属,如今倒成了他唯一紧握在手、却再也无处安放的故土残骸。
他缓缓走出民宿大门,没有回头。
行李箱的轮子在崭新平坦的水泥路面上咕噜噜滚动着,那声音单调而固执,仿佛在反复碾过某种无声的祭奠。
身后,“乡愁主题民宿”的招牌在渐浓的暮色里亮起俗艳的霓虹灯,一闪一闪,像一只巨大的、充满嘲讽的眼睛。
原来所谓故乡,早已化作一处需要付费才能入内体验的失物陈列馆。
我们怀揣着全部记忆前来凭吊,最终却发现,自己连同那记忆本身,都不过是展览架上蒙尘的一件件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