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及军事要务的自然在军机处重地,需得御批方能入内。顾疏桐却说寻常往来即可。许南春虽觉蹊跷,可顾疏桐既开了口,自己岂有不帮的道理。也未多问,当即遣人寻了相熟的御前太监,将二人悄悄引至这尘封的档案房。
许南春曾经有熬夜的习惯,自入此世后却养成了早眠。此刻灯影昏沉,倦意如潮水般上涌,眼皮沉沉地打着架,几欲合拢。
就在将睡未睡的迷蒙之际,忽听顾疏桐一声低语:“十一年前的……有了。”
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瞬间刺破了许南春的困倦。许南春睁开眼,只见顾疏桐手中已多了一叠厚厚的信札。
“寻到什么了?”许南春凑近问道,声音也压得极低。
“阮太傅当年递上的奏疏与书信。”顾疏桐悄声回应,就着摇曳的灯火,目光如炬,细细比对着什么。
阮太傅阮魏,正一品大员,以清廉刚直、犯颜直谏著称,早年深得圣心。可惜天不假年,三十余岁外出治水时竟客死异乡,朝野无不扼腕叹息。
许南春久闻阮魏盛名,却不明白顾疏桐何以深夜来此,专寻他的旧档。
顾疏桐凝神看完,复又将信札归置原处,只低声道:“回去细说。”
许南春会意,二人不再言语,悄然离开了此地。
“你说……慕遂便是阮太傅?”
许南春惊得手中茶盏一晃,茶水险些泼洒出来。
她抬眼,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紧紧锁住顾疏桐:“我虽未曾见过阮太傅,可陛下早年与他情同手足,几乎无话不谈。若慕遂便是阮魏,国师为官十五载,你父皇见之岂有认不出的道理?”
“倘若……”顾疏桐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探究的寒意,“天枢阁中,藏有能改天换面的易容之物呢?”
她脑海中闪过今日在镜中窥见的陌生的自己,又想起榻上与记忆中全无交集的慕遂。以那易容粉的奇效,慕遂即阮魏,这看似荒谬的关联,却也不无道理。
“何等奇物能经年累月、滴水不漏?阮魏为官十二载,慕遂执掌天枢十五秋。这么些年你父皇与他们打过多少照面?音容笑貌、举止气度,岂是易容之物能全部掩盖的?”许南春摇摇头,显然并不相信。
“可阮太傅的手书,”顾疏桐语气斩钉截铁,一字一顿,“与我今日所见慕国师在书上批注的字迹,竟分毫不差。”
她稍作停顿,眸中掠过一丝深远的追忆:“十一年前,母后曾携我在乾清宫玩耍,我无意中瞧见了一封书信……”
那时顾疏桐不过五岁,却已经认识许多字了。她指着那书信,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出来,却不理解其中含义。
宋皇后捂住她的嘴,悄声道:“疏桐啊,这些是瞧不得的,你要牢记,后宫不得干政。”
时隔多年,顾疏桐早已淡忘那书信里究竟写了些什么。她以为自己早已不记得这些,可在瞧见慕遂在书上做的批注的时候,一下子想起了这桩事。
原来她还记得那飘逸的字迹,也记得那句沉甸甸的“后宫不得干政”。
“十一年前……”许南春低低沉吟,“那时魏太傅三十六岁……”
正是他客死他乡的那年。
许南春对顾疏桐说的话深信不疑。一个五岁的孩子能清晰记住字迹固然匪夷所思,可这世上本就没有自己做不到就不信别人也做不到的道理。
“只是,若慕遂真身便是阮魏……”许南春的声音压得极低,眼中疑云翻涌,“那他如今该是多少岁?又为何要两次‘身死’,布下这瞒天过海之局?所图……究竟为何?”
许南春本以为自己对此处的情况已十分了解,几乎是“开了挂”。可此刻,却有种身处雾中的错觉。
她好像,从不了解。
“我方才细阅了那封旧信。阮太傅实是为受灾流民泣血上书,恳请开仓放粮、减免赋税。可父皇……”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寒意凛然,“却在旁朱批了‘胡言乱语’四字。若二人早已政见不合……”
“政见不合就该远遁江湖,从此隐姓埋名才是。怎会重返这龙潭虎穴,又做起了这深宫里的国师?”
顾疏桐抬起眼,说道:“如果……他并非‘重返’,而是从未离开呢?或者,早在‘阮魏’之名消逝之前,‘慕遂’便已在这宫墙之内……执掌天枢了?”
话音落处,死寂弥漫。
倘若果真如此,那么天枢阁所推演、所昭示的天意——岂非从一开始,便是一场精心编织的弥天大谎?
慕国师早年“算”出当今圣上身肩天命,自己却在朝为其左膀右臂。宁文帝当真为天定之人吗?还是一切都是慕遂为其造的势……
以为二人有共同抱负时便“算”出其为天命所归,政见不合便假死离开;如今徒弟蔺寒枝又当上了新国师……天枢阁虽不归皇室管辖,却在左右着皇室。
“那慕大人假死,蔺大人上位,便是有了新的储君之选。”顾疏桐沉吟半晌,叹道,“这一次的天命,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