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律师额头渗出了冷汗。他第一次在这个少年身上,感受到了比陈婉更可怕的、玉石俱焚的决绝。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纠缠下去,眼前这个看似清冷的少年,真的会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
“…好。我们走。” 张律师权衡利弊,最终选择了退让。他深深地看了林霁一眼,带着两个保镖,灰溜溜地快步离开了,背影带着一丝仓皇。
走廊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监护仪发出的规律声响和陆燃粗重的喘息。
陆燃看着张律师消失的背影,又猛地转头看向林霁,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劫后余生的茫然,还有…一种灭顶的愧疚!他害得林霁落选,害得他深陷泥潭,到头来,还要靠林霁来替他挡下这些豺狼!
“林霁…我…” 陆燃的声音嘶哑破碎,巨大的心理压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奶奶在生死线上挣扎,自己却差点又闯下大祸,还把刚刚遭受重挫的林霁拖了进来…他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灾星!
就在这时,林霁伸出了手。
不是指责,不是安慰。
他修长的手指,带着微凉的触感,轻轻地、却异常坚定地握住了陆燃那只因为激动和恐惧还在微微颤抖的手腕!
陆燃浑身剧震!像被一道电流击中!他猛地抬头,对上了林霁的眼睛。
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冰冷的怒火,但深处,却有一种陆燃从未见过的、近乎悲悯的疲惫和一种…不容置疑的支撑。
“闭嘴。” 林霁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瞬间压下了陆燃所有的自责和混乱,“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
他拉着陆燃的手腕,力道不大,却不容抗拒,将他带到ICU病房外的长椅上坐下。
“奶奶在里面?” 林霁问,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个逼退张律师的煞神从未出现过。
“…嗯。” 陆燃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医生说…很危险…”
“嗯。” 林霁应了一声,不再说话。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陆燃身边,握着他手腕的手没有松开。那微凉的、稳定的触感,像一道无形的锚,将陆燃在绝望惊涛中飘摇的心神,一点点拽了回来。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监护仪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陆燃紧绷的身体,在林霁无声的陪伴下,一点点放松下来。他感受着手腕上那微凉的触感,感受着身边人平稳的呼吸,那几乎将他压垮的恐慌和自责,奇迹般地平息了一些。他慢慢抬起头,看向林霁苍白疲惫的侧脸。
“你…集训队…” 陆燃的声音干涩,带着小心翼翼。他知道,那对林霁意味着什么。
“落选了。” 林霁的声音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他没有看陆燃,目光落在对面墙壁上惨白的瓷砖。
陆燃的心猛地一沉!巨大的愧疚感再次涌上!果然…是因为他!是因为那些破事分散了林霁的精力!都是他害的!
“对不起…” 陆燃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浓重的哭腔,“…都是因为我…是我拖累了你…”
“不是。” 林霁打断他,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肯定,“选拔是公平的。输赢,是我自己的事。”
他顿了顿,终于转过头,看向陆燃。镜片后的目光清澈而深邃:“现在,重要的是奶奶。还有…” 他握紧了陆燃的手腕,力道加重了一分,“…你。”
“陆燃,看着我。” 林霁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陆燃下意识地抬起头,撞进林霁那双仿佛蕴藏着星辰的眼睛里。
“恐惧、自责、愤怒…这些情绪,救不了奶奶。” 林霁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像在陈述一个客观定律,“你需要冷静。需要思考。需要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就像…解一道最难的题。”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用这里,而不是用拳头。”
陆燃怔怔地看着他,看着林霁即使在遭受重创后,依然能保持的这份近乎冷酷的清醒和指引。林霁没有说空泛的安慰,而是给了他最需要的——方向和力量。
“钱…我会想办法。” 林霁继续道,语气沉稳,“奶奶的病,我们一起面对。张律师那边,暂时不会再来了。” 他看了一眼ICU紧闭的门,“现在,你需要保存体力。去那边椅子上躺一会儿。我守着。”
他松开握着陆燃手腕的手,指了指旁边空着的长椅。
手腕上残留的微凉触感让陆燃感到一阵失落,但林霁话语中的力量却像暖流注入了他的身体。他看着林霁那双沉静却充满力量的眼睛,看着他苍白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胀。
这个冷面怪…自己都遍体鳞伤了,却还在想着怎么帮他撑住这片摇摇欲坠的天。
“我不累…” 陆燃下意识地摇头,他怎么能让林霁一个人守着?
“去。” 林霁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感,眼神却异常温和,“这是医嘱。保存体力,才能打持久战。或者…” 他顿了顿,用一种近乎“林霁式”的威胁语气补充道,“…你想让我用物理方式让你冷静下来?比如,给你讲一遍黎曼猜想?”
陆燃被噎了一下,看着林霁一本正经的脸,想笑又觉得鼻子发酸。他最终还是听话地站起身,走到旁边的长椅躺下。身体极度疲惫,精神却异常清醒。
他侧躺着,看着坐在不远处的林霁。林霁已经重新拿出了随身携带的草稿纸和笔,没有看那些奥数难题,而是在一张空白纸上快速地写着什么,眉头微蹙,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是在算医药费吗?
还是在想办法?
陆燃不知道。但他知道,只要林霁坐在那里,只要那支笔还在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这个世界,就还没有崩塌。
他闭上眼睛,耳边是林霁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像是一首安魂曲,奇迹般地抚平了他狂躁不安的心绪。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沉重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吞没。他蜷缩在冰冷的长椅上,意识渐渐模糊。
林霁停下笔,抬起头,看向蜷缩在长椅上、眉头依旧紧锁、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安稳的陆燃。窗外的夕阳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给少年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他放下笔,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自己的薄外套,轻轻地走过去,动作极其小心地将外套盖在陆燃身上。
然后,他重新坐回原位,拿起笔,继续在纸上演算。这一次,他计算的,不仅仅是冰冷的数字和公式。
他在计算一条生路。
一条能救奶奶,也能护住身边这个麻烦精的生路。
一条…能让他们一起走下去的路。
笔尖沙沙作响,在寂静的走廊里,如同希望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