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帕那托着脸侧坐在地台上,一言不发。
怎么说呢。生气之余,冷静下来确实有些后悔。父王已经去世,她心里早已把王叔当成自己的父亲。如今王叔已经年老。确确实实不该对他发火……
人的一生总会遇到许多后悔的时候,可世界上,并没有所谓的后悔药。有些后悔会让你每每想起都内心发疼;有些后悔,总能让你错过对的人;不管你究竟是哪种后悔,都已经成为事实,留给你的,也只有深深的遗憾。
当日深夜,发生的第三件坏事成为压垮童格罗迦的最后一根稻草。二更时分,楼兰人突然被城外的异常动静惊醒。他们纷纷出门,看见臭名昭著的匪首阿吾力托带着数人强闯进国都。他狞笑着,举起带血的刺刀让楼兰人看清挂在刀尖上的汉人的人头……
“咚!”卧房门被撞开了。脸色发白的童格罗迦头重脚轻地挪进来,栽倒在床榻上一动不动。昏?睡?未知。
我叫童格罗迦。吐火罗语为“心安”的意思。可是我一点也不心安。
没有人知道,自从我最疼爱的儿子屠耆离开以后……我喜欢躲在卧房里画一些扭曲而破碎的图画,借此发泄自己内心的消极情绪。
除了忠实的伯金,根本没有人能够理解我的苦衷。他们只会说:“国王。我知道你很为难,一切都会过去的……坚持一下,我当初你还要难都挺过来了呢,你不会这么脆弱吧”之类。这些不痛不痒的话对我而言毫无用处,只会加重我的孤单和痛苦!
我只能用画画表达自己。
这些画曾经不小心被伯金看到,他吓得好多日没有睡好觉……
我很愧疚。
我还有什么用,画个画都会把一个下人给吓到。
除去国王的外衣,我只是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寻常人,世界上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后继之王大有人在,我根本死不足惜,我大概死在角落里也没?能发现我糜烂的尸体吧。
这是我的常态,?点在旁?看来根本微不足道的事情都能让我崩坏。
每?日,每?日,表面上,麻木已经取代了我从前的开怀大笑变成我的固有表情。而我的胸腔里是时时刻刻回荡着巨大的悲鸣……里面塞满了我的各种死亡幻想。
我常常会很麻木,我几乎很难接收到一缕关于快乐的情绪。世界和我的灵魂之间隔了像是一道无形的墙,我怎么也融入不进去,只剩一个空壳子看着里面的人来人往。别人在嬉笑吵闹,而我的脑子里只会浑浑地想:他们在做什么呢?他们到底为什么会开心?
他们好烦!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好像灵魂都是鲜活的,跟我空洞的笑完全不?样,跟我这个肮脏又黑暗的人完全不?样。
我能不能去死啊,我能不能让他们也跟我?起去死。
我痛恨他们。
不,我为什么痛恨他们呢,为什么……消极的情绪突然汹涌得莫名其妙……我的眼泪抑制不住“唰”地满出眼眶。止不住,停不下。
我为什么又流泪了呢。好差劲。
胸口钝的像是有人拿着门口在上面挫,好痛,我要喘不过气了。我试图举起手去捶胸口但是不行,没有用,缓解不了。于是我又逼着自己笑,边哭边笑。这实在是?个很怪异甚至怪异到诡异的举动……
我感觉到肚饿,可无论什么食物只要碰上一两口便会反胃、呕吐。我就像一张将碎不碎的薄羊皮,心脏胸口处时不时像是被撵了块巨石在上年剧烈捶动般的疼痛,喘不过气,甚至连带着身上各块筋肉都泛着未知的疼痛似乎刮?阵风都能把我搅碎……连灵魂都是破碎的。
公主啊,公主。
我的好侄女,好儿媳。
你可知道,你的王叔,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尤其害怕夜晚的到来,从天空快要进入绛紫色开始,总会有一种无名的恐慌占据我的全部思想……你可知道,好像每?个我看不见的黑暗角落里都潜伏着凶狠的野兽,它们会趁着我的不注意就冲上前来把我单薄的?体撕碎?你可知道,这种恐慌会随着夜?的沉重而变得越来越浓厚,多久多久了。我根本无法正常地进入睡眠……
我缩在床上紧闭着双眼,脑海里涌现的只会是莫名的暗红色图案,像是血,又像是伏息在黑夜里的恶魔。“哒哒哒哒”,窗?处好像传来轻微的响动,这?点细小的声响在王叔我的耳朵里被无限放大,这声音似乎总是在不间断的放大、靠近,我害怕极了。
是什么东西在敲我的窗户?是魔鬼吗,还是什么……尽管我理智上清楚这对我而言只是幻听,可我依然害怕到战栗。
我经常把头全部紧紧蒙到被子里,想要把自己和外面那个黑暗到充满凶兽的世界隔离开来。冷汗,一直不停的从我的额头、胸口、腰背冒出来。我不久就被汗湿了全身……
我还是不敢伸出头,我害怕极了。我疑神疑鬼到害怕我的?个动作就能被外面其实根本不存在的魔鬼拖走。
我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冷汗不停地从?体的每块皮肤处钻出来,如果有人能在那时候看到我的话,那他肯定会觉得我像个怪物。
我裹着被子蜷缩在床头一角,我实在太累太累了,累到呼吸都是?种沉重的疼痛。
我渐渐地微微阖上了眼,终于得以浅浅地进入睡眠。熬过了凶兽暗伏的黑夜,窗外的天边又慢慢挂上了太阳。第二天到来了…… “国王。你醒了。”伯金走进卧房,张罗着侍候主子换洗。“伯金。你我认识已经快二十年了吧。”童格罗迦突然说了一句怪话。
“是啊。快二十年了。”伯金笑着回答。
“安归和尉屠耆,也是从小你看着长大的。”
“国王……”伯金愣了愣,发觉童格罗迦表情有点异样?“以后你多担待着点。如果实在不能,就别担待了。要怪就怪他们哥俩命不好,偏偏投生在王室……”童格罗迦刻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下床穿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