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滩,终日在烈日下被暴晒着,像一个晒得干瘪的老头子,满脸的褶子挤不出一点水分;干旱是一个无情的东西,他把它晒得干瘪的同时,不忘挥舞着利爪在它脸上撕开一个个口子,皲裂成一道道疤痕。眼前除了荒凉还是荒凉,一望无际的荒凉;除了苍白,还是一望无际的苍白。
太阳、骆驼刺,除此以外,方圆几十里之内再无其它。“寸草不生”,大概说的就是这个地方吧。一个寸草不生的地方,不会有鸟雀更不会有人烟。戈壁滩,是一个被生命拒绝亦拒绝生命的地方。陀阇迦敛起肩上那一圈厚重的灰色兽皮毛领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他不敢抬头用两只眼睛跟它对接。他怕,怕熊熊烈日把自己烤成戈壁滩上的一粒尘。
戈壁滩的烈日,夸张,抒情,仿佛特别钟情这里,热情满得天空都撑不住。光线毒辣辣的,四下里泼洒,像千把万把的尖刀,像千支万支的利箭。耀眼的日光像燃烧着火,呼呼呼地,看不到却能感觉得到;空气里,像下着火哗哗哗地,同样看不到却同样能感觉得到。烈日,像个大火球,通红,雪亮,一整块地烧下来。太阳燃烧着,发了疯一般停不下来。它走过的地方,以风的速度,燃烧着大片的火焰。
时值正午,烈日更是狰狞着面目,张牙舞爪。抬头看天,天高远,是光线把天空抬得更高,一望无垠的平坦让天空看起来更远。天也更蓝,湛蓝湛蓝像平静的牢兰海,有人说天空就是牢兰海倒过来的模样,可满眼热辣辣的光线,这满海的湛蓝也不会把它降下去半分。
戈壁滩少了房屋建筑的遮拦,少了花草树木的点缀,更显辽阔,也更显荒凉。只有土铺展着,暴晒着,发着白光,有的地方甚至裂开了口子,干裂的皮肤翻卷着。陀阇迦知道万物生长靠着水,没水的地方是不会有绿的。但在戈壁滩上,他还是看到了绿,尽管不是葱茏的绿,不是蓬勃的绿,甚至是发着白光的绿、无精打采的病态的绿。
陀阇迦看到那一瞬,还是呆住了。干燥和砂砾堆起的容颜上,居然开出了绿意!
骆驼刺。眼前就是传说种的骆驼刺。以匍匐的姿态贴着地面,带刺的枝条像浑身插满了尖刀,对付着肆虐的风沙和毒辣辣的太阳。叶片长圆,不葱茏,但片片努力地抱着枝在长在伸,看上去像沙漠里的一只绿色刺猬。听闻这种植物养活着骆驼,所以有了“骆驼刺”这样的名字。
没有人见过骆驼刺的根系,据说长达六百多寸。试想,这六百多寸的底下一定该有能让它活下去的水分。是在难为了它!上面要努力地长,下面也要努力地长。既要对抗风沙毒阳又要寻找活下去的水源。所有花呀草呀树呀都败了下来,它却活了下来,活成一种精神,活成一种毅力,也竖成一座丰碑。它对生命的顽强,让人不由得肃然起敬、肃然起敬!
骆驼刺会开花,花很小,不成朵;色淡成淡粉色,如果不是靠近很容易会让人忽略。陀阇迦在它跟前慢慢蹲下,仔细打量:看那些娇艳浓郁的花,是满心欣喜;然而看着它柔弱的瓣和纤瘦的枝,心会为之所动。嗯。总觉得上帝怠慢了它,冷落了它。再看,它却不恼不争只努力地开,寂寞地开便释然,也许,戈壁滩就是它的恋人,守着开放,苦也是甜,难也是爱,守着,就是幸福,绽放就是快乐。
干渴久了的胸膛,是需要绿来慰藉、花来点缀的。孤独与孤独靠近,就不再孤独;寂寞与寂寞相遇,就不再寂寞。
“国王蹲在骆驼刺面前发什么呆呢。”侍从自言自语道。“嘿。”苏罗漓靠坐着悠然道:“他在借着骆驼刺思考人生的真谛。” “鬼地方又热又烫的,能把人晒成干,思考什么真谛哟。”“国王。”古里甲从车窗里探出头劝说:“别在强光下暴晒久了,快上来吧。”
马车继续在戈壁滩的腹地行驶着,四周静悄悄,只有马儿哒哒哒奔跑的声音、阳光燃烧的声音、土地干裂的声音。茫茫戈壁滩,一片荒凉,看不到庄稼,看不到人影,甚至连一只飞鸟也没有。当然了,鸟也喜欢热闹,喜欢人喜欢花草树木。怎么肯在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上逗留?
空,戈壁滩是空的,空得让人心慌;也是凉的,凉得让人发抖。陀阇迦再次掀开布帘看见远处的房屋稀稀拉拉散布的村落,陶菲克说那里就是穆再排尔。
干渴的大地露出一道道深深的裂纹,像张开的大嘴,期待地仰望着苍天……除了刚强的胡杨如颗颗绿宝石一般镶嵌在黄沙漫漫的旱地上,只有几棵稀稀沥沥的小树和杂草,原本从村寨间静静地流过的塔里木河支流几乎都要干涸了,仅剩下几口珍贵的坎儿井,但它们也难逃干涸的厄运,倘若村寨里水源断绝,村民赖以为生的源泉就没了。
“汪!汪!汪!”苏罗漓跳下马车就撞见一条大黄狗,似乎很久没有喝到水了正可怜巴巴的趴在地上伸出舌头喘着粗气。“真是个可怜的东西。”他心生怜悯,拿出随身携带的皮囊拔出木塞,蹲下来亲自喂大黄狗喝水。
陀阇迦东张西望,村间小路冷冷清清,不见一个村民的影子,便问:“人呢?”陶菲克老实回答:“他们都躲在家里不敢出来了。”陀阇迦说罢罢罢,速带本王去沙鲁克汗家看看。
“沙鲁克汗日子穷苦,他家最近的邻居住在东南方向三里左右。平日如果没什么事,相互之间很少走动。”
陀阇迦边听边走,“吱吱吱吱吱”路上时不时可见大大小小的老鼠洞。几乎每走三五步都能看到一个老鼠洞。在一些大的沙地植株下四面加起来有不下十个老鼠洞。“居然有这么多老鼠!”时不时又有野兔和老鼠从脚边跑过。古里甲吓得后退几步,“诶诶,首席侍医,你在干什么?”无意侧过脸看见苏罗漓从袍子口袋里掏出一块布,从草丛里掂起一只死老鼠仔细打量。
苏罗漓回答:“我在查找老鼠的死因。”
楼兰城外农牧民和城里人的住房完全不一样。城里人通常会修建两座宅子,一座供冬季住,一座供夏季住。冬季住的房子向阳,地基较高,夏季住的房子则向阴,地基较低。夏季住的房子窗户也比较小,而且配备两个对立的窗户以方便通气。冬季住的房子外面不种树木花草,远离水房靠近灶房。夏季住的房子外面种满郁郁葱葱的树木花草且靠近水房,远离灶房。冬季房不直连厅堂、不直连长廊要通过两道门进入,夏季房相反直连走廊客厅,通过一道门便可进入。
城外农牧民由于生活贫困,住的多是低矮的石制房屋。即捡来大小不一的石块,混着黏土垒出四面墙,在上面筑起简单的木头框架作为房顶,铺上厚厚的茅草就可。
“沙鲁克汗!”陀阇迦冒冒失失闯入病患家的房子,迎面就扑来一股浓烈的骚臭味,熏得他胃里翻江倒海,头晕眼花直想吐!!——不吐才是怪事,房子呈长方形,两端既住人也住牲口,这两种占有者分享一个或两个入口,每个入口分别开在房子的长边的中间位置,同一房檐下,人和牲口同住,臭气熏天,住久习惯了也罢,初来驾到者不被熏得呕吐才是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