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存在感很强,却又奇异地不给人压迫感,像一道沉静而可靠的影子。
在“东方瑰宝”区,琳琅满目的中国工艺品、茶叶、丝绸制品令人目不暇接。唐施毓仔细地挑选着:给奶奶的上好祁门红茶和一块苏绣丝巾;给爷爷的一套景德镇手绘青花瓷茶具;给国内好友的京剧脸谱书签;给艾米丽她们带的则是包装精美的英式红茶和哈罗德标志性的小熊玩偶。
她挑选时,偶尔会询问梁信堂的意见:“你觉得这个青花瓷的釉色够不够正?” 或者“艾米丽会喜欢这个泰迪熊的蓝色围巾吗?”梁信堂总是认真地观察片刻,给出简洁而中肯的建议:“釉色清透,发色沉稳,是上品。”或者“蓝色很衬她的眼睛。”
每每挑选给异国朋友们的礼物时他总能结合个人特色给出适逢的意见,看来他是有观察过各位同学的,也对,艾米丽只说他厉害有距离感又没说他没有朋友是独行侠看来是她自己多想了。
梁信堂偶尔也会指着某个造型别致的紫砂壶或一幅仿古山水画,低声评论其工艺或画风,见解独到,显示出深厚的鉴赏力。
话题也从礼物延伸开来。唐施毓聊起奶奶对《红楼梦》的热爱,梁信堂便自然地接上对书中人物命运的见解;她提到爷爷书房里那些法学典籍,他竟也能就中西方法律思想的源头差异聊上几句;她说起自己喜欢加缪的《局外人》里那种荒诞的清醒感,他沉吟片刻,便引用了萨特的存在主义观点进行呼应;她赞叹《百年孤独》的魔幻与现实交织,他立刻提到了拉丁美洲“爆炸文学”的历史背景……
从中国古代文学到西方哲学,从近代小说到历史变迁,两人的思维如同两条频率高度契合的弦,轻轻拨动,便能引发和谐的共鸣。唐施毓惊讶于他阅读范围之广、思考之深,也沉醉于这种思想碰撞带来的愉悦。
她渐渐发现,褪去“全A+战神”和“高岭之花”的光环,眼前的梁信堂,其实是一个温和、博学、偶尔流露出冷峻幽默感、并且对世界充满好奇与理解力的男生。
只是……在聊到童年趣事时,他的回应总是很简短,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轻描淡写。
“小时候?嗯……家教比较严格,时间大多花在课业和……各种课程上。” 当唐施毓说起自己小时候在北大校园里跟着奶奶的学生们偷摘未名湖莲蓬的“壮举”时,梁信堂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怅然。
这份细微的落寞,被唐施毓敏感地捕捉到了。她想起艾米丽她们提过的,他显赫却似乎并不亲密的家庭背景,心中莫名地泛起一丝柔软的心疼。
在一个摆满各种可爱小玩意的货架前,唐施毓的目光被一个憨态可掬的中国产“喜羊羊”毛绒挂件吸引住了。
那圆圆的脑袋,弯弯的笑眼,温和又透着机灵的模样,不知怎地,竟让她联想起了身边这个人——一样的聪明,一样的温和(虽然外表冷峻),一样的……好像没有太多属于普通孩子的、无忧无虑的嬉闹时光。
一个念头倏然闪过。她几乎没有犹豫,拿起那个喜羊羊挂件,转身递到梁信堂面前,脸上带着明媚而真诚的笑容:“送给你!”
梁信堂明显愣了一下,深潭般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那个咧嘴傻笑的系着铃铛小羊,以及女孩灿烂的笑颜。他显然没料到这个举动。
“这个……喜羊羊是中国的动画片是我们这一代人的童年回忆,”唐施毓晃了晃手里的小东西,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自然,“我觉得它跟你挺像的。” 她顿了顿,看着他那双带着询问的深邃眼睛,鼓起勇气补充道,“一样的聪明,一样的温和。”
至于那后半句“一样的没有爸爸妈妈陪伴的童年”,被她小心翼翼地、温柔地藏在了心底,没有说出口。
梁信堂的目光在那个可爱的系铃铛的小羊和她明亮的笑眼之间停留了几秒。剧院里感受越剧时的沉静,哈罗德中讨论书籍时的共鸣,此刻都化作了眼前这个带着体温的小小礼物和一句简单却直击心灵的“跟你挺像的”。
他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有极其复杂的情绪飞快地掠过——惊讶、困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被某种纯粹暖意触碰到的微澜。
最终,他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郑重的意味,接过了那个喜羊羊挂件。冰凉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温热的掌心,带来一瞬细微的电流感。
“谢谢。”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喜羊羊毛茸茸的脑袋,目光再次抬起,落在唐施毓脸上,那沉静的眼眸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悄然融化了一角,流淌出极其罕见的、真实的温和,“我很喜欢。”
付完款,走出哈罗德那灯火辉煌的大门,伦敦的夜色已温柔地降临。街灯亮起,车流如织。
“我家的车在那边。”梁信堂指了指不远处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
“我爸爸应该也快到了。”唐施毓看了看时间。
两人在哈罗德璀璨的橱窗光影下站定。晚风带着城市的气息拂过。
“今天……谢谢你陪我。”唐施毓抱着给朋友们买的礼物袋,仰头看他,路灯的光晕在她清亮的眸子里跳跃。
“我的荣幸。”梁信堂微微颔首,手中还握着那个小小的喜羊羊挂件,“越剧很美,讨论也很有收获。”
“嗯!”唐施毓用力点头,笑容灿烂,“下次……有机会再聊?”
“好。”他应道,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到梁信堂身边。他拉开车门,再次看向她,目光沉静而温和:“周一见,唐小姐。”
“周一见,梁同学。”唐施毓笑着挥手。
车门关上,轿车汇入车流。唐施毓站在原地,看着车尾灯消失在街角,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脸颊依旧有些发烫,心底却充盈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而满足的快乐。
今晚的每一幕——剧院的偶遇,丝弦的共鸣,思想的碰撞,哈罗德的同行,还有那个被送出去的、带着她笨拙心意的小小喜羊羊——都如同璀璨的碎片,在她心湖中折射出迷人的光彩。
很快,父亲唐远铮的车也到了。他降下车窗,儒雅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目光在女儿泛着红晕却神采飞扬的脸颊上停留了一瞬,又掠过她怀中明显多出来的、印着哈罗德标志的购物袋,深邃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欣慰。
“收获颇丰啊,施毓。”他笑着替她拉开车门。
“嗯!给大家都买了礼物!”唐施毓雀跃地钻进温暖的车厢,将大包小包放在脚边,迫不及待地开始清点,“这是给奶奶的茶和丝巾,给爷爷的茶具,这是索菲亚的,贝丝的,艾米丽的,伊莎贝拉的……” 她一样样拿出来展示,声音轻快得像只百灵鸟。
唐远铮平稳地驾驶着车辆,透过后视镜,看着女儿在柔和的车内灯光下,仔细地整理、挑选着那些寄托着心意的礼物。她的眉眼间跳跃着纯粹的快乐和一种初绽的光彩,那是属于分享的喜悦,或许……也掺杂着一点别的、更隐秘的甜蜜。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女儿小心翼翼拿起的一个包装格外精美的、装着哈罗德经典司康饼的小盒子上。那盒子,似乎比其他的……多了一份?
唐远铮没有点破,只是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温和地问道:“挑得这么仔细,要不要……也给那位对中国文化很感兴趣的梁同学,带一份特别的茶点?哈罗德新到了一批不错的正山小种。”
车窗外的伦敦夜色流光溢彩,车厢内弥漫着新烤司康饼的甜香和属于家的温暖静谧。唐施毓整理礼物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一个明亮得如同窗外霓虹的笑容,在她清丽的脸上缓缓绽开,如同夜空中最温柔的星。
“好呀,爸爸。”她轻声应道,指尖轻轻拂过那个装着额外司康饼的盒子,心湖里,那只名为“喜羊羊”的小船,正载着朦胧的期待和初生的勇气,悄然驶向下一月温德米尔的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