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室的合金门在身后滑闭,将老殷那句沉重的“前路充满未知”也隔绝在外。锦云的世界并没有因此变得清晰,反而被塞进了一个更精密、更冰冷的齿轮系统里。
他的“康复”从第一天起就与普通伤者截然不同。
他被安置在一个更大的“观察治疗单元”。这里没有窗户,只有可调节光谱的照明模拟昼夜。身上的管线更多了,连接着更复杂的仪器,持续监测着心率、脑波、肌肉电位,以及最关键的——体内那股被称为“湮灭能量”的残余波动。手腕上多了一个不起眼的黑色金属环,触感冰凉。
“能量抑制环,”袋鼠一边调整仪器参数一边解释,语气是职业性的平淡,“防止你无意识触发能力。在你学会控制之前,这是必要的保险。”她指了指锦云肩胛和皮肤上的黑痕,“你的身体恢复速度…异常快。普通贯穿伤需要数周,你只用了三天,深层肌肉组织就完成了初步修复。但这不代表没有代价。”
代价是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饥饿感”。这种饥饿并非针对食物,而是仿佛身体每个细胞都在渴求某种能量,一种与常规新陈代谢截然不同的东西。营养液通过静脉输入,只能勉强维持基础生理需求,却无法缓解那种源自生命核心的空洞感。仪器显示,他的基础代谢率比常人高出近70%,像一个时刻在低效燃烧的引擎。
最让他揪心的,是每天隔着厚厚的观察窗探望锦绣的时刻。她依然沉睡,腹部的银蓝色生物膜规律地搏动着,其下的半透明纤维网络似乎比前一天更清晰了一些,与她自身的血管网络纠缠得更深。锁骨下的黑色灼痕也顽固地存在着。袋鼠团队尝试了多种温和的刺激和扫描,试图唤醒她或分析那层生物膜,结果都如同石沉大海。那层膜和纤维像是一个完全独立、自洽的生命系统,遵循着他们无法理解的规则。
“她的生命体征稳定,甚至…过于稳定了。”袋鼠曾皱着眉头说,“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那层东西在保护她,维持她的最低生命需求,也在…改造她。我们目前能做的,只有维持环境稳定,持续观察。”
每一次探望结束,锦云回到自己的单元,手腕上的抑制环似乎都变得更沉重一分。对妹妹未知命运的恐惧,对自身诡异能力的憎恶,以及对蹦蹦牺牲的悲痛,如同毒藤缠绕着他的心脏,而这恰恰是“湮灭能量”最渴望的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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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体能勉强恢复到一个临界点,真正的“训练”开始了。地点转移到一个被称为“反应场”的巨大穹顶空间。地面是特制的吸能材料,墙壁布满了传感器和能量阻尼器。
老殷亲自担任他的教官,镜子和蜘蛛作为技术支持在场。
“共鸣者的能力源于极端情绪,尤其是生存本能和守护欲,”老殷的声音在空旷的场地回荡,不带丝毫感情,“但它是一把双刃剑,失控就会反噬自身,甚至伤及无辜。你的‘黑炎’,我们暂定代号‘炽焰’,具有高度自主的燃烧特性和…某种难以定义的应激智能。你要做的不是消灭它,而是学会与它对话,引导它。”
第一课是感知。
锦云被要求赤脚站在场地中央,抑制环被调整为“低阈监控”模式。老殷通过远程设备,向他投射极其微弱、无害的AEZ模拟能量流——一种类似冰冷静电的触感。
“感受它,”老殷命令,“然后,回忆你在崖底保护锦绣时最强烈的情绪。不是爆发,是去‘触摸’你体内那股回应的力量。”
锦云闭上眼,努力回忆锦绣倒下时的心如刀绞。手腕上的抑制环传来轻微的震动警告——他体内的能量开始不安地躁动,皮肤下的黑痕隐隐发热。但当他试图去“触摸”那股力量时,它又像受惊的野兽般缩回深处,只留下更深的疲惫和焦躁。数次尝试,都以抑制环强制介入、能量被压回告终,伴随而来的是剧烈的头痛和恶心。
第二课是引导。
镜子开发了一套特殊的神经反馈系统。锦云戴上布满传感器的头盔,面前是一个悬浮的、由能量场模拟出的“靶标”。当他集中精神,尝试引导体内那股躁动的力量涌向指尖时,头盔会将他的意念强度转化为靶标的亮度变化。
“集中!想象那能量是你肢体的延伸!像控制你的手指一样控制它!”老殷的喝令如同鞭子。
这比感知更难。那股力量桀骜不驯,充满了毁灭的本能。锦云额头青筋暴起,汗水浸透训练服,往往只能让靶标极其微弱地闪烁一下,或者更糟——意念稍一松懈,一股不受控的黑炎火星就“嗤”地一声从他掌心溅出,烧焦了面前一小块吸能材料,头盔立刻发出刺耳的警报。每一次失控,抑制环的压制力就增强一分,带来的反噬痛苦也加倍。
第三课是实战模拟(初级)。
场地升起几个笨拙的、由特殊材料构成的“菌丝傀儡”,模拟最低级的AEZ生物攻击模式。锦云的任务不是摧毁它们,而是在躲避的同时,尝试用最微弱的“炽焰”能量(可能只是一缕黑烟或一个火星)精准地触碰傀儡身上的“核心感应点”。
这几乎是一场折磨。身体的疲惫、精神的紧绷、对失控的恐惧交织在一起。看着那些缓慢移动的傀儡,他眼前却不断闪过鬼见愁崖底疯狂舞动的蛇菌,闪过蹦蹦被拖走的身影,闪过锦绣腹部狰狞的伤口。愤怒和悲伤如同岩浆翻涌,每一次都差点冲破抑制环的封锁,引发灾难性的爆发。是老殷冷酷的指令、镜子精准的能量读数警告和蜘蛛偶尔射出的麻醉针(用于紧急制动)强行将他拉回理智边缘。
训练间隙,疾风会拉他去基础的体能恢复区。这个大大咧咧的汉子似乎成了基地里唯一能让他稍微放松的存在。
“嘿,菜鸟,别绷那么紧!”疾风拍着他的背(避开伤处),力道大得让他龇牙咧嘴,“当年老子刚觉醒那会儿,差点把半个训练场烧成玻璃!你这‘炽焰’看着唬人,可控性其实比老大的‘磐石’强多了!”他指了指远处独自进行负重训练的老殷,后者裸露的金属右臂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锦云沉默地听着,他知道疾风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他。但他也注意到,当提到“磐石”时,疾风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那是敬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镜子则像幽灵一样,偶尔会出现在他单元外,隔着观察窗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她的眼神锐利,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他体内躁动的能量。有一次,她突然开口,声音沙哑:“你的‘炽焰’…它在害怕。怕你抛弃它,也怕…它自己。”说完便转身离开,留下错愕的锦云。他从未想过,那股毁灭性的力量也会有“害怕”这种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