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同学?”他的声音响起,比礼堂里时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在寂静的回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晚星在他身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坦然地迎上他的注视。她抬起手,指尖轻点了一下自己臂弯里不知何时取出的轻薄平板终端,屏幕随之亮起,显示出复杂的天体运行模拟图谱和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动作自然得如同呼吸。
“打扰了,江同学。”她的声音清越,带着一丝处理正事时的专注,没有任何扭捏或试探,“刚刚突然想到‘星轨’项目里,关于NGC-7331那片疏散星团的光变曲线时序模拟,可能需要调整一下初始参数。之前收集的本地光污染数据,在礼堂这种大型活动期间或许是个难得的实地采样窗口。”她微微侧头,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投向拱门之外月光朦胧的花园小径,“我看那边的小径视野开阔,相对安静,干扰源也少。”
她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他脸上,语气自然而然地过渡,带着一种“顺便”的随意,却又清晰地指向了核心:“既然都出来了,要不要一起顺路过去看看?采集几个实时数据点,或许能验证我们之前的模型偏差。舞会那边,”她朝身后丝绒门帘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表情是一贯的理性分析,“太吵了,干扰太大,不适合做精细观测。”
理由无懈可击。项目、数据、模型验证——所有字眼都精准地落在他们共同构建的专业语境里。没有提舞会,没有提被打断的瞬间,甚至没有提“一起”之外的任何暗示。但那个“顺路”,那个“要不要一起过去看看”,却像一道无形的桥梁,轻巧地跨过了回廊里残留的尴尬与悬置的沉默。
夜风穿过拱门,卷起几片细小的紫藤花瓣,打着旋儿飘落在两人之间的石阶上。
江临舟的目光从她亮着星图的平板屏幕,缓缓移到她平静而认真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冰封的湖面下,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清晰地触动了,漾开一圈圈无声的涟漪。方才被打断的挣扎、独自离去的沉凝,在这一刻被一种更沉静、更专注的光所取代。他没有立刻回答,但苏晚星清晰地看到,他插在口袋里的手似乎松开了,垂落在身侧,紧绷的下颌线也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一丝。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几秒。花园深处传来一声夜鸟的短促啼鸣。
“好。”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却仿佛卸下了一份无形的重量,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清晰。他甚至微微侧过身,为她让开了通往花园小径的路,一个极其自然的、无声的邀请姿态。
苏晚星的心湖深处,那颗持续震荡的石子,在这一声简洁的“好”字里,终于缓缓沉落。她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只是轻轻颔首,指尖在平板上又滑动了一下,调出数据记录的界面。她抬步,墨绿色的裙摆擦过石阶,率先走向那片月光流淌、树影婆娑的花园小径。步履从容,如同走向一个既定的观测点。
江临舟在她迈出两步后,才抬步跟上。他没有刻意并肩,而是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既能随时交流又不会显得过分亲近的距离。当走过拱门下稍显狭窄处时,他极其自然地抬起手,虚虚地护在她身侧靠后的位置,动作流畅而克制,如同在礼堂中为她隔开人群时一样,绅士得近乎本能。清冽的雪松气息再次若有若无地萦绕在苏晚星的感官边缘。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射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舞会的喧嚣被层层叠叠的绿意与回廊彻底隔绝,只剩下夜风的低语、树叶的摩挲,以及两人轻微的脚步声。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冽与泥土的微腥。
苏晚星在花园深处一片开阔的草坪边缘停下,这里远离路径灯光,抬头便能望见一片相对澄澈的深蓝天幕,虽然城市的辉光依旧顽固地涂抹着天际线,但视野确实比礼堂附近开阔许多。她举起平板,屏幕的光映亮她专注的侧脸,指尖开始快速操作,调出光污染监测的传感器界面,仪器的启动音在静谧中发出轻微的嗡鸣。
江临舟站在她身侧一步之遥,没有打扰她的操作。他微微仰起头,目光投向那片被城市灯光稀释了的夜空,下颌线在月光下勾勒出冷峻的弧度。他的姿态依旧是沉静的,但那份沉静里,之前独自离去时的疏离与沉凝已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声的陪伴与同步。仿佛他们此刻并非身处校庆舞会边缘的花园,而是在某个远离尘嚣的高山观测站,共同守候着宇宙的某个秘密。
数据流在平板的屏幕上无声滚动。苏晚星的目光扫过实时采集的数值,又抬头望了望那片被光污染模糊的星空。水瓶座的理性清晰地主导着她的行为,每一步操作都精准无误。然而,当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扫过身旁那道沉静专注的身影时,一种微妙的认知如同星子般在心底悄然点亮——这是她的主动一步。她以理性的名义,在星轨交汇的轨迹上,精准地接住了那颗被他犹豫着、最终未能投出的邀约之石。
夜风拂过,带着凉意。江临舟的目光从夜空收回,落在她微微被风吹拂起的发丝上。他依旧沉默着,只是那深邃眼底映着平板屏幕的微光,像遥远的星辰在深潭中安静地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