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姐哎呀了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木椅和地板之间发出摩擦声响,她不太在乎,而是把头转过来,更方便地跟夏起南对话。
她眉眼间的皱纹,是饱经风霜的山河,那一条条沟壑里,藏着说不尽的岁月与壮阔。
“一一这孩子,我以前也带过。
怎么说呢?长得很皮实,我有个小习惯,不爱用短粉笔,握着费劲。这小孩就偷偷藏几根新粉笔盒里头的长粉笔给我,说特意给我藏的。”
可现在的钱一一,和许姐说的这样贴心的孩子,实在对不上号。
许姐叹了口气,轻轻抚摸手上的茧子。
“我一开始挺喜欢这小孩的,就算是这几根粉笔,我也感觉很贴心。可是后来的时候,牠忽然就不怎么听课了。我叫牠快醒醒,是不是累了?
你猜牠说什么?说不跟走后门的说话。”
走后门的?
夏起南蓦地想到赵宗林日记中的“小谢”,在牠的描述中,小谢便是被这样的流言蜚语逼走的。
难道她们有能力,就都是别人赋予的吗?
她眸色沉沉,如沉静的湖。
“那一一为什么这么说?”
许姐露出一个“你也知道”的表情,朝门口方向努了努嘴。
“还能为什么?牠那个舅舅,第一次牠睡觉的时候,我叫牠家长,来的就是这个男人。
那时候……我说这个孩子很好,本性不坏,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一直在睡觉,还不太尊重老师,是不是最近交了不好的朋友?
那男人可不得了,哎哟,还反过来说我,说孩子困了就让牠睡一会怎么了,说我们这些老师就是管的太多了,我一下子来气了。
我说这是学习的地方还是你睡觉的地方?那男的可能看我声音有点大,驳了面子,还想打我,哎哟哟,我后来没管这个班之后,还有点后怕呢。”
原来钱肖也有这一面。
不过,看牠在烧烤摊上的样子,就想到了牠背后是这样的人。
夏起南有些厌恶,随后想起了那小谢,她拿起桌上的大铁壶,里面常年有热茶。
拽开抽屉,找出一次性纸杯。浓浓白烟与茶香从壶口倾泻出来,氤氲在夏起南脸上,她眨眨眼,于是白烟消散。
“姐,喝一口,说了这么久,润润喉。”
许姐没想到这孩子这么高情商,她赶忙接过,“谢谢你,这孩子,跟我还这么客气。”
见心中距离已经拉近,夏起南便不再废话,她坐在椅子上,上半身靠近许姐,露出点疑惑八卦的表情。
“姐,你知不知道小谢是谁?”
一听这名字,许姐脸上的表情立刻顿住了,有些尴尬,有些后怕,有些怀念,有些惊惧。
是什么样的人,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才让人有这么复杂的情感?
夏起南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以示歉意。
“哎呀,都怪我多嘴,姐你要是不想说就别说了,抱歉抱歉。”
见夏起南这样,许姐反而犹豫斟酌片刻,选择了开口。
桌上的茶水浓浓地冒着白雾,似乎里面的热气消耗不尽一样,在这白雾中,女人开口了。
“小谢来的时候,是一个冬天,她和你差不多,都很年轻。
这孩子,总是冬天穿的也不太厚,我一开始以为她爱美,后来知道是她家里条件不太好,总是夏装当秋装,秋装当冬装凑合。
我就收拾了一下家里还完好的旧衣服,给她装了一袋,说没地方扔,她要是有亲戚家孩子想要可以带走。”
许姐眼神带上点怀念,她垂下眼眸,掩盖住里面的情绪,呼吸粗重了些。
“后来,我们就一直这样,我假装真的要给小孩,她假装真的要送小孩,实际上是她自己穿。我真把这孩子当做自己女儿来疼的,她,她一直说她要减肥,可一点也不胖。”
许姐伸出手,在夏起南身上比划着。
“小谢完全就是正常体重,虽然整天说自己要减肥,但我知道她是怕饿瘦了,找不出什么理由。我就总说家里做多了饭,孩子们吃不完,给她带了一份。
她吃的可香了,她……”
说到这里,伪装的假面终于再也撑不下去,她的泪滴大颗大颗滑落,重重坠在地上,溅出几篇水花。
“她那么小,才那么小,她的人生还没有开始,为什么?!她都过得那么苦了,为什么会说她跟校领导有关系?!她凭借自己本事上来,又为什么说她的器官是事业线?!!”
说到最后,许姐溃不成声,从她的话语中,夏起南拼拼凑凑出了一个小谢。
一个家境贫困,却努力向上,热爱生活也关心帮助自己同事的小谢。
可后来,她评了奖,照片传到了外面,却立马有人说她靠着那个老头那么近,肯定是用别的东西获奖的吧,而且一个老师,头发黄不黄黑不黑的,能教好学生吗?
纵使小谢发帖回应,说这是年级主任,旁边那个女人才是校长,自己的头发是营养不良,不是染发。
可人言纷纷,又怎会给她辩解的机会。网暴如潮水,潮起潮落,席卷了小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