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元二四,天边阴沉,雨落满堂,窸窣悲凉。
手中炉火,回响回家,白纸漫飞,唢呐一吹。
哭声杂闹,双手拜叩,火盆吱声,三炷香燃。
白衣披头,虔诚跪拜,司仪举书,泪流星点。
抒写诗歌的人砸下两滴泪,手中的毛笔微微颤抖着。
纪元二十四年,细雨打在屋檐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是天在为这一日而悲伤。
这一年,黎叁柒十三岁,她的家母因中毒身亡后,次日就举办了盛大而却有人缺席的葬礼。
身形单薄的她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麻木地跪在铜色杂文的炉香旁边,明明上个月家母还在等待与她承诺的烟花,桂花糕,以及各种各样的话本子……
明明…还在等待的…明明……
她眼中干涩,越是回忆越是痛苦的无法脱离心中的抽痛,她垂着眼收敛起所有的情绪,明明是家母【陈秋楠】的葬礼,然而她的脸上却始终透着一股冷淡,仿若置身事外,引得周围宾客纷纷小声议论:
“黎家这个嫡出姑娘是怎么回事?怎么这般冷漠无情?”
“过段时间,就满十四了,不知道便宜哪家公子了。黎家这姑娘不就可以嫁出去了?”
“如此冷漠的女子,漂亮又如何?如此冷漠,哪家公子愿意娶?”
“还说什么黎家姑娘是个重情重义的温柔女子,我瞧啊,不过就是个冷血无情的白眼狼罢了。”
“你们说的都是什么话,这黎家姑娘长得可真美啊,啧啧啧啧~一看就是……”
“……”
黎叁柒听了一路这样的话,她就像评头论足的商品,明明是葬礼,本该哀悼的日子,却成了这些污秽之言的碎语,她抬头看着一张张在眼前无限放大的脸,她真想,每人给一榔头,这样想着,心中已经升起了今晚对那些人的报复。
她没再理会污言秽语,静静地看着白烟在香炉周围盘旋,有瞬间,她似乎看到了,家母正坐在香炉的旁边,正温柔地注视着她,眼中都是悲伤和不舍。
她亲自端着回魂的炉香走回了这个充满谎言的府邸,多少次,她都想带着家母离开这个充满虚伪的府邸,可府邸又是她们的家。
明明该死的另有其人,可家母爱惨了那个负心汉,不舍得放手,才被陷害中毒身亡。
她不喜家母的这般愚蠢,可家母又是个温柔细腻的人,温柔到,梦里的怀抱都是香甜的。
回忆起,当时家母在临死前,她只能在门外跪着,求家父让她看一眼家母,可家父愣是让人在将她关押进房中,一眼都不能看望家母,这是她这辈子,心最痛的时候。
她沉默地看着周围前来吊唁的宾客,她抓紧大腿的肉,刺痛使她的头脑越发的清晰,她看着紧闭的棺材,看着棺材旁站着好几个婢女,专门是家父防她打开棺材用的,比防偷钱的还要严防死守。
她甚至……连她死,她都不能看一眼,她真不知道为什么。
雷声轰动下来,狼狈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之中。
“娘子!我来晚了!我来了!”此时门口传来的骚动,使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男子穿着脏污,像是在泥地滚过一样。
他走几步就踉跄的摔倒在地上,也不顾周围人的搀扶,亦步亦趋的来到了棺材前,扑腾跪下,用力扇着自己的脸颊,哭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自责的说了很多话,让周围的人都有些心疼。
黎叁柒看见来人,眼里的杀意一闪而过,她真想现在就将眼前之人生吞活剥了,家母是他害死的,也是让她看不到家母最后一眼的,也是他甚至是家母死后,她都看不到一眼的。明明有着相同的血脉,他却未曾心软。
十三年载,慈父变得面目可憎,已经不知何时,曾经的家父已经变得如此“恶心”。
她已跪了将近三个时辰,身体摇摇欲坠,却依旧坚强地站起身来。她的脑海里都是告诉她,她必须揭开男子伪善的面具,她佯装懂事地向前,去搀扶这个哭得像泪人的 “戏子”—— 那是她的家父。她阴阳怪气道:“爹爹,您别太难过了,您还有罗姨呢,罗姨会一直陪伴着您的不是吗?”
此话一出,当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就连身为 “戏子” 的黎春生也惊愕不已。他万万没想到,黎叁柒竟会当着众人的面,将他养外室的丑事揭露出来。
他顿时收起了鳄鱼的眼泪,怒目圆睁,愤怒地吼道:“你在说什么?”
现场的人大部分都是商人,很快就明白了话中意思,原本心疼的神色转化成了看戏的表情,黎春生余角观察着周围戏谑的目光,直至看到隐匿在人群中的几名黑衣人似乎是见到自己想知道的,正在默默地离场,他的身体因愤怒微微颤抖而渐渐停息。
黎叁柒冷漠一瞬,“我有说错吗?爹爹?你这么晚来这里,不就是因为去罗姨那边了吗?”
也是一瞬间,一股大力,让黎叁柒整个人摔在了地上,速度之快,她甚至都没反应过来,黎春生竟一巴掌将她扇倒在地。
不过也好,她就是要将这个谣言传得满城皆知,让所有人都看清,西安首富黎春生不过是个虚伪至极,养外室害正妻,竟做那些卑鄙之事。
毕竟,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又怎么会说谎呢?
黎春生迅速遣散了宾客,他背对着黎叁柒,不知在看什么,随后立马转头,一脸阴沉着,死死地盯着还跪在地上,看不清神色的少女。
他怒不可遏,猛地冲上前,一脚踢在黎叁柒腰侧,骂道:“你个贱人,把老子的丑事捅出去,对你有什么好处?”
黎叁柒想反抗,但腹部传来的疼痛使她无法站起身,黎春生觉得一脚不够,再踢了几脚,试图将自己的恼怒归咎于黎叁柒身上。
家母生前的贴身一等婢女陶姨见状,迅速挡在黎叁柒身前,劝道:“老爷,别打了,小姐不是有意的,小姐年纪还小,童言无忌啊!老爷!”
黎春生猛地将手攥紧,他脸上的肌肉扭曲成一团,像一团揉皱的纸,眉头紧锁得几乎要挤到一起,眼睛瞪得老大,甚至连生理泪水都被逼出来挂在眼角处,眼白泛着血丝,像是随时会爆裂出来。嘴唇歪斜着,嘴角下垂,露出一副狰狞的表情。
黎叁柒只觉得这张脸真是恶心至极,像极了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真让人恶心得不能再恶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