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任往眼中释放的雾气太过浓郁,生生洇湿了草叶,化作晶莹的露珠,滴落在泥土里。
一听任往谈及此事,他恍然,总算明白了任往为何会在那种浓情时刻突然问他是否会忘了自己。
尤此笃定道:“你早就猜到我今日会走。”
任往回:“只是料到会在这几日……”
尤此斥声问:“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任往显然对他这个反应感到很意外,解释道:“我……”
“你要是早点告诉我,我至于这么……”
就在这时,那只“绵羊”突然迸散,挥动羽翅四散开来,在他们的头顶上方盘旋出一个深不可测、冷光闪烁的窟窿。
刹那间,一束携着粉末的光柱当头照射,细细密密地倾泻而下,顿时将任往迷昏过去。
尤此感觉到肩背突然一重,见到任往靠在其上,他焦急唤道:“任往!你怎么了!”
他微微躬身,试图将任往拽至自己身前来,可手刚一抬起,便清晰感知到自己的魂灵正被往外拽扯,似要让他与这具躯体剥脱开来。
“我不走!”
尤此下意识抓紧缰绳,试图与之对抗,然而刚一使上劲,却惊觉自己的指尖压根碰不到实体。他心头咯噔一下,缓缓垂下沉重的头颅,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然从躯体里蜕落出来,化作一个透明的虚影。
尤此梗着脖子吼道:“凭什么?凭什么不经过我同意就将我送到这里来,现在又要不经过我同意就将我送走?老子不走!”
然而任凭他如何奋力咆哮、竭力挣扎、卖命抗拒皆都无济于事。此时他的魂形已经从身体里全数脱出,如薄雾一般缓缓腾升而起,飘向空中。
“任往!”
面对这血淋淋的现实,他意识过来自己改变不了什么。他抬手捂住抽搐的心脏,眼眶已红得发紫。
我还没准备好……
我还有很多话没说……
我……
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
我不想现在走……
可不可以让我跟他们道个别?
尤此如风筝一般在空中无助地飘荡着,与地面的距离也在一点一点残忍地拉长,那根隐形的线在这持续的拉扯下,不堪重负,断了。
他心中的悲恸再也抑制不住,红辣的泪珠夺眶而出,一颗一颗滚落下去,直直地落在马背上那个“尤此”的脸上。
任往还在沉沉昏睡,一无所知地靠在“尤此”的肩上。然而“尤此”却如一头饿狼,正悄无声息地吸取任往的魂息,化作一缕白烟,从耳际渗入。
也好,我走了,任往就能回到自己身体里去了……
可是……
我真的……
下方的大地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渐渐地,他的整个视野里只剩下烧灼的泪水。
就在这时,一道痛苦的嘶喊声透过层层厚云,划破长空,残暴地剜进他的耳膜。
“禾丰——”
他陡然意识到什么,那颗早已嵌满剑刃的心脏,再次被深深抽出又狠狠刺入,血液顺着剑器缓缓滑落,传来清晰的滴血声,一声一声敲击他的神经。
他努力擦拭眼睛,试图看清地面上的情景。直到将眼皮擦得破皮泛红,眼前不再模糊,但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因为此时,四周已是一片漆黑,唯有绝望泛着刺目的血光,悲痛发出刺耳的惨叫。
“小丰……”
尤此渐渐陷入沉眠。
外围那名诋毁尤此“绣花枕头”的男子被谭至肯的手下揍得跪爬在地,苦苦求饶。
手下抬手抹了一把汗,问:“公子,可以了吗?”
半晌没听见自家公子的声音,他抬眼看去,只见谭至肯双眼微闭,像是睡着了一般。他叹了口气,这几日赶路不休不眠,着实累着了自家公子,站着都能睡着。他没有再唤谭至肯,蹲下身去严声警告几句求饶之人,之后便兀自放人离去。
就在此刻,一缕魂形自谭至肯眉心升起,消散在虚空。
同一时刻,砚际。
王妃平躺于榻上,一缕魂影从心口逸出,穿过窗棂,融入暮色。
北愉街一处巷尾,丁骇同状。
星河重新铺设,转向交错。
他们归来,他们亦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