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为了养他这个捡来的,你爷用得着违规开大车赚钱?车会翻吗?你爷死了,他还不安生,又把你妈克死了,丧门星,**的玩意儿,脏心烂肺,猪狗不如!”
饭桌上氛围凝滞而窒息。
沈承宗惶恐的看着她,又看向沈疾川。
沈疾川沉默地给老太太顺气。
奶奶在他还小的时候,很精明的,后来得了阿尔兹海默症,她总是记混一些事,经常将他和沈承宗认反,或者将他认成他那死去的养父。
又或者分不清现在的年份,沉浸在亲人去世的伤痛中,情绪暴躁且极端化。
清醒时,奶奶对他虽然不跟对承宗亲厚,却也是关爱的。
沈疾川偶尔觉得,奶奶情绪失控的时候分不清人也挺好,起码不会指着他鼻子骂。
这样他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沈疾川扬起笑脸,“您别生气,已经把他撵出去了,他不会在家的,您也看不见他。吃饭吧,不要为了不值当的人生气,承宗都吓着了。”
柯朝兰这才不骂了,也心疼的拍了拍沈疾川的肩膀,“孩他爹,辛苦你了,撑着这个家,我给你织了新的棉手套,待会儿你来我屋,我再比一比,改一改。”
沈疾川眼睛笑着:“好。”
吃完饭,柯朝兰拉着他改完手套,就撑不住睡了,沈疾川从她屋里出来,轻手轻脚关上门。
桌上的碗筷都被沈承宗收拾干净了,见他出来,小声喊了句:“哥。”
“放心,奶奶睡了。”沈疾川朝自己屋走去,袖子却被拉住。
他回头看。
沈承宗声音低低:“哥,奶她不是故意的,她脑子不清楚。”
沈疾川一笑,“我知道。”
拽着他袖子的手更紧了,“哥,你别伤心,别不管我们……”
沈疾川无言。
“这是我家,哥不会不管你们的。”
得了保证,沈承宗这才松手,眼中仍有不安。
沈疾川知道,他不是沈家真正的孩子,也不是沈承宗亲哥,所以他总是担心,自己会因为奶奶的病和时不时的责骂心冷,放弃他们。
尤其是他还有半年高考,沈承宗会旁敲侧击问他报不报省内大学,上大学后还会不会回来。
他弟弟很没安全感,很怕他把家里扔了。
沈疾川转过身,又安抚了几句,等沈承宗回去,他也回了自己屋。
他捏着奶奶亲手织的温暖柔软的手套,坐在书桌前发了很久的呆,心脏的酸楚和委屈如蛛网,在角落里织成密网。
很久,他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视线落在桌面,那是沈先生给他的试题。
他试探着做了几道,发现难度适中,便一头扎了进去,沉浸在解题的快感中。
做了两张,沈疾川心中酸闷情绪散去,脑中不自觉浮起沈先生那张和他如出一辙的脸。
沈先生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吗?他们有没有可能是叔侄?兄弟?
他实在是不敢问,他怕问出口,会是乌龙一场,也怕成真,破坏沈先生平静的家庭。
大概真的就是巧合,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要是沈先生家里丢过小孩,那见肯定他第一眼就会问了。
思及此,沈疾川跑去床上做了一百个俯卧撑,二百个卷腹。
热出汗了之后,他拍拍自己的脸,点着脑袋警告里面的脑子兄:“不要乱想,不然就再做一组把你累到再也转不动。”
脑子兄不转了,可他心里暗处却翻涌着难言的莫名躁动。
*
天色漆黑。
沈止躺在床上,静静盯着苍白的屋顶。
客厅开了灯,卧室没开灯,天暗了,卧室里也跟着暗了下去,只有些微光亮从半敞开的门里投射进来。
碰瓷、被撞。
这种把戏实在算不上高明,而且还伤了自己。明明有更好的结识办法不是吗?
脚踝和掌心传来细微但不容忽视的痛感,但沈止感受着身体的疼痛,心底竟浮起一股堪称轻松愉悦的情绪。
他心想:“不是幻觉,会疼,是真的。”
沈止抬手看着掌心包扎的纱布,对着纱布下的伤口,他神色竟似有些欣悦和满意了。
在床上躺到深夜,他仍旧毫无困意,耳边又出现幽微细碎的幻听,便靠在床边,拿起手机,点开听书。
低微的风声在窗外吟唱,被雨水洗过的夜空澄澈干净,手机屏幕中,朗读碟片徐徐转动:
“从那一刻开始,我觉得周围和我身体深处有一种看不见的、不可触摸的躁动。[注]”
“……他认为,时间有无数系列,背离的、汇合的和平行的时间组成一张不断增长、错综复杂的网。”
沈止摩挲着指尖,好似那里还残留着少年腰间的温热。
他将指尖蜷进掌心,像是抓住了什么。
沈止阖上眼,困意逐渐滋生。
雨夜初霁,广阔的夜幕笼罩着所有翻涌的、静谧的。
平稳有磁性的男声从手机传出,仍旧在温柔缓慢地朗读:
“在大部分的时间里,我们并不存在;在某些时间,有你而没有我;在另一些时间,有我而没有你;再有一些时间,你我都存在。目前这个时刻,偶然的机会使你光临寒舍;在另一个时刻,你穿过花园,发现我已腐朽。”
“而此刻,汇集了我的丰盈与你的存在,通向未来的小径仍在不断分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