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燕用那双带泪的眼睛看镜子里的何晓生。何晓生避开了她的目光,没有说话。
余燕和余深,都败在太过良善。何晓生想,她又怎么会明白。她怎么会明白这世道不公,人心险恶,就算剪去长发,那些人一样能抓住你的短发,哪怕剃光,他们还会有千百种法子对付你。如何活下去?便是像他一样事不关已高高挂起,什么都不在乎,自然什么都不会失去。可是余燕会在乎。她在乎明城,在乎国家,在乎很多很多的人。所以她注定步步艰辛,危险甚至死亡随时会来临。
"我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世道,但我要这世道改一改。我相信终有一天,明城会换幅模样。哪怕那时候我已经为革命而死……"
何晓生心脏猛地一颤。
"别说这话。"他打断道。
余燕仍然自顾自说下去,她的眼睛很亮很亮。"哪个怕那时候我已经为革命而死,哥,你也要替我看到:人人都能吃上自己买的新鲜的荔枝,能在街上闲逛而不必害怕巡警或军队;亲人不必分离,有情人能终成眷属;女子也能同男子一样上学,一样参与政治……到那时,哥,你还是开一家裁缝铺,院子里还是种一棵玉兰树,想什么时候开铺营业就什么时候营业,没人会来找你麻烦。哦对了,那时有钱了记得要把楼梯修一修,这都吱呀作响了,我怕你那会儿年纪大了容易踩空……"
何晓生早给余燕剪完了头发,只背着手带着浅笑听余燕绘声绘色地给他勾画理想的未来。美好又虚幻的未来。他打心眼里不相信自己能过上这么像模像样的生活,但余燕高兴,他也就高兴。"那你呢?"他笑着问。
"我呀,"余燕想了想,"我要是还活着,就做个老师,上课以外的所有时间都待在载缝铺里,监督你每天都好好吃饭。我要是死了,就投胎做你女儿。或者变成一只燕子,在你屋檐上筑巢,一天到晚冲你叽叽喳喳吵个没完。"
"我可不喜欢燕子。一只燕子才没法督促我好好吃饭。"何晓生故意撇着嘴道。
所以我要你好好活着,听懂了吗。
"还不是因为怕你一个人太冷清了……"察觉到什么,余燕慌忙站起来,"不是哥,你怎么哭了?
是吗。何晓生抹了一把自己的脸颊。那原本已经不会再流泪了。
你要活着,要长命百岁,要自己亲眼看到你理想中的未来。你要做个老师,在学校教很多学生,回家后监督我每天都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你要是死了,剩下的日子我可就胡乱过了,也许哪天死了都不会有街坊知道。你说的那些景象,我才不乐意替你去看。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小燕,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