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你干嘛打人啊,灵力这么强也不收着点,不救你了。”
“你……你是狐狸?”
“对啊。”
“狐狸好……狐狸好……天下圆毛是一家,咱俩是亲人……”
“你别动,我扒拉个缝拉你出来,别再打我了啊。”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涂山脚下没爹没娘的傻狐狸却永远记吃不记打。明明是标记着耻辱的耳珰,因为有人将它珍重过,就留下来做了自己的随身法器,日日都带着。明明就只有自己知道的事,却岁岁年年也不忘。明明刚才被人凶完,因为一句套近乎的话就将人救出来还随便带回了家。
“往后别叫我阿央,我的名字叫柏子仁。”
“为什么,是你自己说你叫白央的呀?”
“白央早死在冥道深渊里了。”
“怎么会呢,一个人只要灵魂不灭就永存世间,不管发生了什么,白央是你,柏子仁也是你,你一直都是你啊。”
这傻子,来的潦草,走的惨烈,还固执的要拉别人也直面本心,什么也不图,还了一生没人追的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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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楷洛回去之后一时也顾不上问有没有一个叫楚离的军医了,这场有些荒唐的征讨大败而归,连主帅都死在外面,总得有个承担结果的人,李楷洛躺柏府养伤人还没醒的时候就被坐罪去了职,这一觉醒过来自然有忙不完的事。芥子旅舍打烊了好些天,隔壁店主过来问,龙计相说要出远门了,铺子收拾完就退租。
柏子仁将改好样式的铜环拿给陆清止,连带楚离存在里面鸡零狗碎的物件,他也没仔细翻看,知道里面有几件好宝贝。铜环被拉成了极细的线,上面的卷草纹样变得依稀,铜线绕成了一个奇怪的弧形,末端处坠了个水滴大小的棱锥物,随风晃动。
“这个要放哪里?”陆清止看着此物,无从下手。柏子仁招了招手示意陆清止附身,然后将这个奇怪的东西扣到了陆清止的耳后,顺着陆清止耳背的弧度,尾端和首端都扣进耳廓里,严丝合缝,“我也不知道这东西该叫什么,在某处壁画里见到过,觉得还挺适合你,嗯……”柏子仁退开一步端详了一下,“确实不错,你感觉如何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你确定这东西适合我?”陆清止抬手摸了摸,“很轻,没什么感觉,这是什么?”陆清止捏着尾端那个晃动的精密东西。
“你太板正,就需要点灵动的东西点缀一下,你看你现在整个人都活泼了不少,我可真是妙手回春。”
“……”妙手回春的到底是谁。
柏子仁看陆清止戴着十分合适,便坐了下来,继续道:“我给楚离的那个避雷符当初完全是为了嘲笑他,瞎管闲事小心触犯天道遭雷劈,却没想到最后真的派上了用场,看来说话太毒不好,一不小心真能给咒到。我心里一直认为他虽然蠢笨,倒不至于为个凡人闯出什么了不得的祸事来,毕竟前九世都安然过来了。”柏子仁叹了口气,“这一次要不是那个避雷符,他死了我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
“所以这里面也放了能保命的东西。”陆清止摸了摸在他耳垂下晃荡的水滴般的小坠子,“对你自己没什么损伤吧?”
“没放什么大法阵,这东西能抵御的攻击有限而且是一次性的,失效了得重补。老龙虽然看着粗枝大叶,搞起这些奇门法阵的东西来还颇有些水准,里面还放了个寻踪定迹的小铭文,能传送些书信,一会儿我教你口诀。”
“大家都有?”
柏子仁点头,“能相互感应,白薇的我让绿沉拿给她了,咱们几个现在她最弱,给她多加了点防身的东西。”
陆清止看着他不说话,柏子仁问他怎么,陆清止摇了摇头没说话,捡起书卷看了起来。柏子仁坐在陆清止身边,百无聊赖只能逗狐狸,半晌过去,眼睛依旧盯着书卷的陆清止忽而悠悠道:“大壮才是最弱的。”
没等来柏子仁的声音,陆清止从书卷上抬起眼看向柏子仁,见他正一件一件将桌上七零八散的东西收回自己的须弥界。柏子仁许是感受到了陆清止的目光,低声道:“她今日遭罪是我带给她的,是我擅自要她活下来。”
陆清止看着他,淡淡道,“她不恨你。”
柏子仁心神一震,抬起头看向陆清止:“你怎么……”你怎么知道我其实在意她恨不恨我。柏子仁咽下了后半句话,转而道:“你真的很厉害,短短五年强过我碌碌无为五百年,他们送你来人界是对的,你学什么都很快。”
“如果我还想学怎么爱一个人呢,师叔能教我吗?”陆清止放下书卷看着柏子仁,神色平淡却很认真,“师叔这些年流连花丛,有没有像青橘对裴耀卿那样,爱过几个人?”
话题转变的太快,柏子仁一时续不上陆清止这话的前因后果,他放下狐狸想了想,挑了其中一个问题答道:“爱人这种事不需要学习,以小神君的资质,若遇见了自然就会。”他不等陆清止接话,便又问道:“小神君怎知大壮心里如何看我?我瞧你们平日日相处也不算多。”
“我们第一次坐在芥子旅舍楼上交谈的时候,太阳晃到你的眼睛,她端饮子过来顺手帮你将窗户掩上了。”陆清止随口提起五年前的场景细节依旧历历在目,若不知道他能过目不忘,这模样还无端能叫人揣测出深情来了。
柏子仁向来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立即便了然,道:“关心一个人和恨一个人也不并一定会冲突。”
陆清止沉默了,又是他不太明白的新东西。柏子仁笑了笑,道:“不着急,再过不了多久你就能看见这个完整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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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程去涂山的日子定在七月十七,放归楚离以及给大壮做最后的疗养。涂山的山门结界在外海一个荒岛之上,因柏子仁与族长涂山逍遥常有往来,所以柏子仁是有到涂山山门传送法阵的接入铭文的,但这次柏子仁想从长安搬家去寻个新地方,所以虽然拖家带口但依然选择了马车出行。
七月十六这天,柏子仁和龙计相一行人在东市典卖采买。龙计相带着白薇在一家香料店里讨价还价,柏子仁和陆清止不知去了哪里,大壮与绿沉站在香料店屋檐下宛若一对沉默的门神,两人看着马路上人来人往,面无表情等待着店里的人出来。
“顺利的话此行之后应该一切就结束了。”大壮摩挲着自己手腕上的银手镯突然出声道,不知她在跟谁讲话,眼神依旧落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之后我就会离开,带着老龙。”
绿沉神色平静,闻言偏过头看着大壮,道:“无论你在哪里,只要你出事,公子便不会不管你。”
大壮皱起眉,也转过头看向绿沉,尽管已经压低了声音却依然能听出怒气,“那你还要我如何?我说过很多次,当年我还小,战场上的事我恨不着他,你们信过我么?他还自觉亏欠偏要一意孤行救下我,那便不能指望我因此感恩于他。”
“我不信你是因为你从前所做的事无法让我相信,四百多年前你刚醒过来就跑,结果闯进狼妖的地盘被咬得遍体鳞伤,三百多年前你坚持要去聚窟洲,最后差点死在溟渊,后来你又瞒着公子偷偷修习魔族心法差点经脉逆行。”艳阳下拂来一阵微风扬起了绿沉的素色披帛,她的目光落回熙熙攘攘的人群,面色依旧是平静的。从她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责怪,却像冰冷的审判一样无情又客观,她接着道:“我对你的确严苛又防备,公子因为什么救你与我无关,你愿不愿被他救也与我无关。于我而言,他耗费心力换得你如此,你多一分对自己的不珍重,就是多一分对他的恨。”
大壮却始终盯着绿沉,“因为我的命是他给的,我就得替他珍重是不是?”
“他不需要你替他做任何事,你珍不珍重他都会护着你。”绿沉道。她永远这样平静,不懂别人的难过和愤怒,不懂别人的别扭和愧疚。大壮近乎恶狠狠地盯着绿沉,也许咽下了诸多没有意义的抗争和辩解,转回头狠狠抹了抹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