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柏子仁看向陆清止,怎么我说几句他这旁人也不客气起来了。
陆清止望着须弥界里守在角落还没修出人形的狐狸,缓缓道:“那凡人不过举手之劳救他一命,他庇佑那凡人一家老小一世,早已算还清,为何他不仅守了那凡人十个轮回,最后还要搭上自己的千年修为?也许他嘴里说着报恩,实际这一世动了情,不然不会豁出性命。”
柏子仁轻笑了一声,对动没动情这事没认同也没否认,只道:“在他看来护那凡人一世也好十世也罢,不过也是举手之劳罢了。他能活千年万岁,光阴于他一文不值。”柏子仁垂眸,摩挲着手里的小铜环,“小神君你才活过七百年,再久些就明白了。”
陆清止看着柏子仁,没搭言。柏子仁突然道:“我瞧你一开始不是不太愿意成全楚离么,我不知道救一个凡人会有这么大损耗,为什么又愿意帮他了?”
“没有不愿,是逆势而为起死回生之事我以前也没做过,未经之事不能草率承诺,讲清楚得失之后他还愿意,我便帮他,于我而言也是修行提升。”陆清止道,他看了眼柏子仁摩挲的手指,又接着道:“我也想知道这十世守护缘起于何,楚离嘴里说的‘记号’到底是什么 ,可惜梦墟境只能以物溯灵还原当时的场景,看不见楚离眼中的天地。”
柏子仁看着陆清止,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最后随手点了身边一个漂浮的光点,跟陆清止一起沉浮在这段承载着一个生命十世轮回的记忆里。
这凡人自第一世之后,做过飞鸟也做过野猪,做过乞丐也做过状元,庸庸碌碌过,也风风光光过,幸而大多寿终正寝。狐狸到凡人第三次转世才终于修炼出人形,懵懵懂懂,与其说护着他,不若说也在跟着他学做一个人。
靡靡之音从上倾泻而下,柏子仁和陆清止翻完已经有些褪色的遥远记忆,最后来到了最鲜亮的此世。
此刻他们所处的地方是在室内,可这房屋却颇为古怪。整个场地形似漏斗,底部窄,置一丈许方台,越往上越开阔,四周均为看台,看台由一方方单面开口的小阁屋参差相间连接而成,每方阁屋内均置有桌椅。方台四角燃灯,不知烧的什么油,只将方台照得明亮。朝上望去房顶颇高,四周圆柱之上还有二楼,绕廊排布着一间间灯火幽微的雅阁。六根圆柱,每根圆柱上挂九个灯笼连成一串,亮光远不如方台四角上那四盏小灯。
方台西南角暗处走出来一个提着灯笼的男人,身后跟着两个壮汉,不知抬着何物。执灯人立于台下,两名壮汉将盖着红绸布的横柜立于方台中间,然后下台退回暗处。
乐声渐弱,执灯人手上多了个铜铃铛。他朝四周微微鞠躬,抬起左手摇了下铃铛,将手中的丝线一扯,方台中间立柜上盖着的红绸滑落,下面盖着的竟是口琉璃棺,在烛光下泛着七彩的光。
棺内站了个接近赤裸的男人,说接近是因为男人身上还穿着件聊胜于无的薄纱长袍,净白的肌肤在长袍下若隐若现,除此之外,只剩脖子上扣着个二指宽的铜质项圈,细看那项圈,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奇异的字符纹样。
执灯人铃铛又响了一声,琉璃棺里的男人睁开眼,漆黑的眼珠定而无神,眼睑却在不住颤动。这男人相貌算不上迤逦,神奇的是头上竟然生着对兽耳,左耳上挂着个小小的铜环,腰后还垂着一条毛绒绒的尾巴。
陆清止抬手一挥,琉璃棺像水波一样散开又聚拢,闪着五光十色粼粼波光。
“诶诶,你做什么打断,这蠢狐狸小时候虽然长得丑,修出的人形这皮相还是可以,不看白不看,再看两眼呗。”柏子仁的眼神又朝方台瞟过去。
陆清止微微侧了半步当住了柏子仁的视线,蹙眉看着柏子仁,“你这狐狸友人实在够蠢,千年大妖也能被凡人捉了,这里是人界么?竟还有这等诡异之所。”
“普通凡人怎么可能捉住妖,人界你想不到的事还多着呢。且不论这地方是不是凡人经营,过来的买主可不一定全都是凡人。”柏子仁见这位小神君面皮实在薄,挥了挥手,琉璃棺隐到一片白雾里。
陆清止四下探寻了一番,神色严肃起来,“这里有法阵,很诡异,修炼之人进来是不是会卸掉灵力?”他的目光又在四周幽暗的看台扫了一圈,忽而落定在某一处,“你也在。”
果然,在陆清止目光所落之处,南侧三层第二个阁屋里,柏子仁带着绿沉坐在里面,他正笑着跟绿沉说了句什么,绿沉点头出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饶有兴致看着台下。
“师叔还真是从一而终。”陆清止凉凉道。
柏子仁掩着嘴装模作样咳了两声,“拜这蠢狐狸所赐,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人界竟有这等藏纳垢之所,为了救这蠢狐狸以身犯险,上哪找我这样掏心挖肺的朋友啊。神君慧眼如炬,这鬼地方进来的人若修为不高就会被完全卸掉,连我这样的进来也颇受掣肘,所以我当时才让绿沉出去接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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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狐一只,性温驯,未经人事,右足微跛,作为今日开场彩头,起拍五金,价高者得。”执灯人站在台侧,声音不大,却能清晰扩散到每个角落,他看向台上的琉璃棺,抬手摇了两下铃铛,低声道:“绕台一圈。”
琉璃棺中的人眼神猛的瑟缩,然后迟缓抬起手,推开棺盖走了出来。他身披半透的薄纱长袍,绕着丈许方台缓慢走了一圈。左足微跛,仍旧勾出了不少隐匿在黑暗中的声音,看台里有人说可惜,有人说绝妙,窸窸窣窣,不一而论。
楚离无所知觉,绕完场之后又回到琉璃棺内为自己合上盖子。幽暗的看台中有铃铛声响起,与执灯人手上那只音色不同,短促而平,没有余音,执灯人眼神准确锁定铃铛响起的方位,朗声道:“北四右二间首次。”
场间铃铛声零星响起,不一会儿喊价到了七千,黑暗中低语消散,看来就要尘埃落定了。
“一万两。”看台中的柏子仁终于开了口,将金额提到一个价超所值的高度,再没有人跟拍,执灯人第二次叫到柏子仁所在的隔间,就要抬手摇铃,突然紧挨着柏子仁的隔间里铃声一响,传出道低沉的声音来,“一万五千两。”
柏子仁眉梢一挑,看来显然没料到这蠢狐狸的姿色竟然还有蠢人愿意做冤大头,他继续摇铃铛,隔壁却又传出声音,“两万两。”
柏子仁在黑暗里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