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耀卿离开了,酉时正,青橘移开镇纸将书案上的白麻纸一卷塞进衣袖里出了门。出门的时候龙计相正忙着给新进的客人打点住店,那小郎君要的也是天子房,仪态与裴耀卿有两分相似,青橘回眸多看了一眼,龙计相正摩挲着只玉簪笑得牙不见眼。
她回到白天自己刚置办下来的宅子,正房的榻桌上放着两把钥匙,是晌午办完手续后留下的,她掏出衣袖里那叠白麻纸和房契来放到桌上,用两把钥匙压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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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郎君这是入定了吗?”守在一侧的官吏见二人发起了呆,上前叩了叩桌子,刚从梦墟境出来的柏子仁和陆清止回过神来。
“这串子有什么问题?我看两位郎君愣了半晌,还以为被这串子摄了魂了。”官吏见二人回过神来,便为难道:“这看也看了摸也摸了,堂正开着,万一传唤一会儿还得呈上去呢。”
柏子仁拍了拍陆清止,将手串放回桌上的匣子内,站起身来冲官吏作揖,“多谢多谢,劳烦再问一句,公堂朝哪边走。”
陆清止与柏子仁并肩跟在小官吏身后,轻声道:“你说自尽者背后还有一个推手,可我们都亲眼看见了的确是青橘自己杀了自己。”
柏子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眼里流露出冷漠,沉声道:“杀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诛心也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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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堂木拍案,裴耀卿跪于公堂之前,堂上三司并排落座,堂侧陪审数人。
大理寺卿端坐堂上,不怒自威,“堂下裴耀卿,本官已取得关键物证可证你清白,但目前尚缺乏你自己的口供,本官且问你,希望你能据实作答。”
此言一出,堂上堂下唏嘘一片。堂未开,论已定,案子没有这种审法,堂上左右二司闻言俱是一怔,唯独跪在堂下的裴耀卿如吹灯拔蜡般,没有任何动作。
堂上三司之二,刑部尚书和御史大夫相互看了看,显然眼下这场面均不在二人预料之内,御史大夫正要开口,寺卿大人却看着堂下的人继续问道:“你母亲是西原人,你可知相思子服之有剧毒?”
裴耀卿点头。
“那手串是否为你所赠?”
裴耀卿再点头。
刑部尚书看了眼大理寺卿,以手撑案,身体前倾,强势打断问话,他盯着裴耀卿问:“这相思子手串从何而来,手串的寓意又是什么?”
裴耀卿终于抬起头来,但眼底仍是一片死气,他看了眼公堂上‘克己奉公’的牌匾,又将迟缓的目光落到了虚空。
“我有些累。”
“你说什么?”刑部尚书皱眉俯身。
“我说,我累了。”
惊堂木再次响起,御史大夫抬声质问:“堂下罪犯,青橘乃教坊司在册乐师,你犯下谋杀之恶,背后是否受人教唆?”
这才是正常的刑训流程,先加之罪名,再听从辩驳,由此看来这堂上三司明显背后各有势力,有人摆明要保他,也有人摆明要制他于死地。
裴耀卿在堂下却忽地仰头大笑起来,他看着堂上三司,像陡然清醒了,哑声反问道:“受人教唆?你们想听我招出何人?相王?那相思子手串是我父母定情之物,产自西原六诏,我母亲是西原人,就是那个年年内乱不休外扰不停鲜有外族踏入的西原,这东西除了我还有谁能识得。”
御史大夫闻言嘴角微勾,神色昭然若揭,显然裴耀卿这回答很合他心意,便接着道:“既如此……”
“相思子有剧毒,长安鲜少有人识得,避免误食遂以绳串之,有何不妥?”裴耀卿厉声打断御史大夫的问训,神色带了几分凛冽,像垂死的猎物慌乱中碰到了敌人便死死张口咬下。
“大胆罪犯,公堂审训岂有反问之理!”刑部尚书厉言喝止,“有问有答即可,休要多言!”
这时一名官吏端着方折起来的麻黄纸从旁呈上,在寺卿耳边低语交谈了几句,大理寺卿点头,将纸绢接过细看,一时眉头紧锁,一时又舒展开颜。随即他敛了神色将那黄麻纸交由左右和向堂下传看,同时打断了正欲加码的御史大夫,“此乃死者青橘的绝笔书信,上述其饮毒自尽过程,与旁人无关,方才呈禀前大理寺少卿已核验过字迹和掌印,均为属实。”
堂上分坐两侧的刑部尚书和御史大夫双双愕然,反应不及,一时无言。
“二位可有异议?”大理寺卿左右看了一眼,见无人应答,便颔首朝堂下道:“本官宣布,经三司联合会审,各部走访查证多日,未获取任何直接证据能指证柳裴耀卿投毒,有死者青橘亲笔书信为证其为服毒自尽,堂审结束后大理寺会将调查细节整理成册公示,裴耀卿暂候大理寺。”
大理寺卿起身下堂,走到裴耀卿身边,郑重作揖,“带相王话,裴典签受苦了。”然后将一个没有署名的信封递给裴耀卿,“这是城东柏府的柏郎君托我转交于你的。”
裴耀卿接过信封打开,站在堂上将并不长的信看了几遍,颓然跌坐在地。曲终人散场,裴耀卿抓住准备离开的寺卿大人。
“他在哪里?”
“谁?”
“给你这封信的人,他在哪?”
“他说他会来找你。”寺卿大人蹲下身低声道:“裴典签,临淄郡王还有一言相告之,多年隐忍只为朝发,风将至,君可托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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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审结束,物证板上定钉,这次案子真的结了。裴耀卿回去还当着他那不温不火的相王府典签,平康坊少了个颇具才情的琴娘,但长安城繁华依旧。石子终于沉底,连痕迹也消散了个干净。老百姓忙着糊口求生,天下熙熙攘攘,蝼蚁从不知死生。
这天日暮西沉,大壮一边给自己捶着肩一边收拾打烊,一楼靠窗的位置照旧坐着个白衣小郎君,手里捧着册鱼鳞书卷正看得认真,那个叫白薇的侍女端着点心放到陆清止面前。
“我在人间可能辟谷,可以不用吃东西。”陆清止道。
白薇眸色一暗,比划道:“陆吾仙君有说你来人间之后四相法印要如何解吗?”
陆清止摇了摇头,“不着急。”
白薇偏着头瞧了陆清止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她比划道:“那天上午发生了什么?你回来之后变的不太一样了。”
“什么?”陆清止没理解白薇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