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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舍再开张时又恢复到了最初的状态,陆清止最终也没换房,生死不过顺应天命,何况他一介神君,更加百无禁忌。
被仓促罚落人界,原本心里尚存一丝期待,没想到赫赫有名的苍戮将军在人间经历了五百年的磋磨,竟变成了个花枝招展的浪荡子,浪荡子本人瞧起来似乎也对他这个突如其来的访客很是不待见。
陆清止打算听完相思子二审结果就离开,自去修行。那裴二郎是死者的有情人,他觉得裴二郎是凶手的嫌疑最大。
今日相思子案重新开堂,午时日正。龙计相打着哈欠翻开他的账本嘟嘟囔囔不知在说些什么,大壮认真做着洒扫,陆清止坐在一楼窗边,面前摆着清水。
旅舍内断续有人出来用饭,他收敛了自己散落的神识正准备起身离开,龙计相却突然坐了过来,两撇八字胡恢复了活力。
龙计相给他杯里续上水,笑得有些谄媚,前言不搭后语道:“我龙鸿福走南闯北这么些年也算见过不少世面,像郎君这样的贵人当真是万里挑一,有一个算一个,遇见一个少一个。”
陆清止等着他的下文,目光朝右偏了几寸,落在窗外人和马车越来越密集的街道上。
龙计相嘿嘿一笑,也不见尴尬,继续道:“郎君给的那个玉簪着实……实非凡品,小老儿喜欢得紧,每晚睡觉前不拿出品玩一番都不能安眠呢。”
陆清止点了点头,示意对方自己听见了,眼神始终落在窗外。
“小老儿的意思是……实不相瞒,那翠竹玉簪小老儿实在喜欢的紧,眼看公子就要回……哦不是,小老儿的意思是看郎君你也不像在乎这些身外……”
“嘘。”陆清止突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收回落在窗外的目光,站起身来朝外走去。龙计相一愣,不明所以,但也起身跟了出去。
只见柏子仁立在街口,身边行人穿行而过,这人像只站在骄阳下的孔雀,一袭墨绿缎面长袍,袖口和领口都襄着宝相印花蓝锦,衣襟对敞,露出一截细腻的脖颈,衬得腰间玉革带和头顶发冠上的墨晶宝石熠熠生辉。
这人目光灼灼,像多年未见的老友,嘴角噙笑望着门口的陆清止。
陆清止走上前去,柏子仁眉梢一挑,笑意更浓,也不由上前两步迎向陆清止,“小神君气色不错,怎么还亲自出来了,这几日可有受什么委屈?”
陆清止越过已经抬起手来的柏子仁,目光钉在街角,他动了动嘴唇,道:“出来吧。”
柏子仁:“……”
落后一步的龙计相显然不知道这瞬息间发生了些什么,看见柏子仁便急忙迎了上去,“公子你可回来了,这回怎么耽搁这么久,都半月有余了。”
“可能年纪大了技不如前。”柏子仁放下手,皮笑肉不笑看向陆清止道:“这不天庭就派人来帮忙了么。”
“瞎说什么呢!”龙计相没听出话里的阴阳怪气,“我说我去,回回你都非得自己上,何必呢。”
“我去都难你去顶个屁用,没事,你忙去吧。”柏子仁摆了摆手。
“绿沉姑娘呢,受伤了?”龙计相朝他身后张望了几眼。
“她没事,先回去了。”柏子仁朝陆清止说话的方向看去,龙计相也跟着望过去。
只见对面街角里钻出个白衣小娘子,正怯怯懦懦朝陆清止这边挪。柏子仁眯眼打量,小娘子白白净净,生着张圆脸,似是有伤,气息虚弱,一直低着头不敢看陆清止。
柏子仁放出神识,忽然神色一凌,挥扇朝小娘子劈了过去,陆清止却闪了一步挡在中间。柏子仁聚集在扇端的灵气倏地散开,陆清止眉头紧蹙,这才终于将目光落在柏子仁脸上。
“她身上有魔印。”柏子仁皱眉看着陆清止,“神君这是什么意思?”
魔族会在自己奴隶的灵台打上自己的印记,用于标记,同时也能确保这些修为低微甚至没有修为的奴隶不被外人窥探神识。如果柏子仁没看错,这小娘子身上的魔印纹样还颇为高级。
陆清止道:“这是我的侍女白薇,你可以跟师尊陆吾仙君确认。”
柏子仁盯着白薇看了半晌,收起扇子转身朝屋内走去,“不愧是神君,受罚还带着婢女呢。”
白薇在离陆清止三步远的地方瑟瑟站着,陆清止伸手一弹,一阵微风拂过白薇,她终于安定下来,佝偻着的身子稍微站直了些。
“怎回事,你的灵丹呢?”陆清止蹙眉问白薇。
白薇额头沁着汗,面如白纸,抬起双手来虚弱的比划。柏子仁眉尖一跳,没想到神君的侍女竟然是个哑巴,他揣着手靠在门边,兴致盎然起来。
白薇颤颤巍巍告诉陆清止,申请不下来结界令,自己道行太浅承受又不起沧粟台的刮骨洗灵,于是干脆剔了灵丹化为凡胎,追随他来了人界。
好一个干脆剔了灵丹,灵丹难道是什么痦子说剔就剔,柏子仁夸张的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不住点头,甚至想让龙计相给他端盘瓜出来。
“那怎么不等养好了伤再来?”陆清止却没问为什么剔金丹,仿佛真就只是剔了个痦子一样不值得关心,反倒问了这么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托陆吾仙君的福我已经大好了,担心你一个人在人界不习惯,想早点来。”白薇比着手势,怯怯看着陆清止。
可惜清止神君果然名不虚传,多一句话也不肯说,没能满足到柏子仁旺盛的好奇心。陆清止默然片刻,轻轻颔首,简洁道:“我知道了。”
柏子仁哑然,转身进了屋,大壮见他回来也没上前打招呼,直接转身去了后院。柏子仁一边到角落四散的花草盆罐前摸摸看看,一边跟龙计相絮絮叨叨拉着家常琐事。
“青橘娘子没了,公子。”龙计相低声道。
“我知道,这花怎么也还回来了?”柏子仁指着侧门旁边菖蒲花架上那盆突兀的蕙兰。
“青橘娘子说是您送的,当时只说乐肆给她置的私宅住不了,在寻新宅子,先放这里寄养几天。”龙计相叹了口气,柏子仁拍了拍他的手臂,道:“养着吧,土有点干,跟大壮说过多少次兰花要多浇水,没一句话听进去了。”
“是青橘娘子说这兰花品种不一样,专门交待了绝不能浇水,还说等你回来问你就知道了,我瞧这花是蔫了,但也一直没敢浇。”
柏子仁又看了眼那盆兰花,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忙去吧,我过几日来叫大壮,东西都备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