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眼,望着江州灯市的灯火阑珊。
这个距离,他那双不好用的眼睛就和半瞎没什么区别,映出的景都不成形。
一片斑驳的繁华梦。
顾忱的步子轻灵如燕,几下就跃到了房檐处,遥遥冲他挥着手,嘴里不知说着什么。
赵桓感觉自己的耳朵也不大好使了,隔不远却只能听见模糊的音节。
他伸手去摸包裹里的琉璃镜。细碎的风带起他鬓角的发丝。
是顾忱来了。
她的手有力而修长,坚定地扣住他的,一把拉得他站起身来:“愣着做甚?”
赵桓晃晃神,脚却跟上了。
夜深,他看不清脚下的房檐,步子难免带着拘谨。
顾忱的引路却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点。
她牵着他的手,调笑似的:“景王觉得,这路如何?”
“有些硌脚,不过有顾大将军足矣。”赵桓狡黠一笑,眼中的笑意还带着星月的光。
他笑起来其实是好看的,连最不懂得欣赏美色的顾忱都看得出来。
桃花眼含了情就是脉脉,当真是风流而不下流,迷倒一片。
顾忱也回给他一个笑。
这笑很罕见地带着似水的柔情,顾忱凌厉上挑的柳叶眼都软了几分,眼波流转荡起一片爱意。
二人心照不宣地坐在一块,房檐边沿处很挤,只能并肩而坐。
这里正好能看见淮江上的千万盏莲灯。
淮江是江州的母亲河,江州便是因此而得名。它是京城江州的分割线,也分了宋朝的南北。
南岸的是放灯的江州百姓,也有慕名而来的游人。
三百年前,他们也趟着水放了盏莲灯。
他们不招魂,莲灯就是个寄托心愿的玩物,就各自写了心愿放进去。
赵桓写的是什么来着?
—祝我的朋友长乐无忧。
顾忱说,那我也给你写纸条放进去吧。
—祝我的朋友事事顺遂。
如今,他们坐在屋檐之上遥遥地望着连成一片的花灯。
“这回还放吗?”赵桓不着痕迹地靠近了顾忱的肩膀,他的脸上甚至拂过了几根顾忱的发丝。
好好。
顾忱摇头觉得麻烦:“不用了,求人不如求己。”
这东西一点不灵。
“应要许的话……就让我们之前的心愿都实现吧。”顾忱低声呢喃,话语轻得只有赵桓听得见。
他悄悄回握住顾忱的手:“会的。”
绚烂的烟花在天空炸响,飘逸的“诸君长乐”字样在空中久久不散。
好一个灯火葳蕤不夜天。
顾忱忽然偏过头来。
“赵桓。”她的声音是不似往日的轻灵。
赵桓也轻声细语地回了她:“我在。”
“希望我们明年今日也能在此处共赏良夜。”顾忱觉得这话不吉利,但还是没忍住说了。
赵桓重复道:“你和我。”
“嗯,你和我。”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而后是默契十足的扑哧一笑。
你和我。
“当——当——”沉闷的钟声响起,提醒着百姓时间已经不早。
人流量渐渐小了,顾忱赵桓灵活地翻下屋檐,断了那一丝温存。
依照白岫的说法,他们要趁着第二次钟响前出城。
这个时候出城的都是客居他乡的本地人,城门查得也松,鱼龙混杂很容易就过去了。
城外汇合时赵桓从从容容地到了,顾忱却是裹紧了衣袍,低着头匆匆混出城的。她口袋里却是多了点东西。
甜到发腻的糕点味道散出来,各种顾忱赵桓喜欢的甜点都有。
从江州到湖州可就远了,怎么着也得三个日夜。
路也不好走,有的地方甚至无路可走。
赵桓吃下顾忱喂给他的最后一块龙井酥,翻身上马。
前路黑沉沉的,那尽头是未知的湖州。
————江州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