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出现一个生机勃勃的温室,透过各类长得生机盎然的花卉,隐约可见一位老人正坐在里面,看年纪应该就是宋安了。
他们进去后管家便离开了,而宋安一直都没有抬头,只管忙活手上的事,好似他俩纯是空气。
兄弟俩也都没说话,一直安静地站着,耐心地看他修剪花枝。
不知过了多久,隋宋铭觉得花都快被他给修秃了,宋安才慢悠悠地开口:“听说二位是我的孙子。但我看你们登记的名字,没一个姓宋的啊。所以我在想,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没有找错,爷爷。”隋宋源应声回答,“父亲姓宋名坚。之所以让我俩姓隋,我想,是出于对母亲的爱。”
宋安嗤笑一声:“对女人的爱?”
“是的。据父亲说,当年独自一人的生活很难熬,还好有母亲一直在身边陪伴他,给了他很多温暖。所以他一直将母亲视为比亲人还亲的人,哪怕我们两个儿子加起来,也比不上她一根手指重要。”
听到这里,隋宋铭大概明白哥哥的套路了,因为刚刚的回答里“亲人”两个字被特地加重了音。
但宋安对此并没什么反应,同刚才一样,又是半晌无言。
后来,他可能是有些累了,抬起头转了转脖子,眼神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隋宋源:“你长得那小子不太像啊。”
“是的,我更像母亲,弟弟长得比较像父亲。”
隋宋源的话里有故意引导的意味,果然宋安顺着他的话,抬头看向隋宋铭。
他本想就扫一眼,但没想到,竟然会那么像!
不知不觉中,他的眼神竟一直停顿在这张脸上,时间长到隋家兄弟都感到了惊讶。
好一会儿他才移开视线,轻轻地说了句:“确实很像。”
然后他又搬过一盆新的植物,低头摆弄起来。
隋宋源本以为下一次对话又要等很久,没想到,老人紧接着又说:“那小子呢,还躲在美国那?”
隋宋源沉默了片刻,语气凝重地回:“父亲的情况不太好,做完全部的化疗后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现在一直在美国修养,母亲在照顾他。”
宋安握着剪刀的手,停顿了一下:“得了什么病?”
“胰腺癌,因为不想被外界影响,所以一直压着消息。”隋宋源叹了口气,“让人担心的是,即使身体状态这么糟糕,他还是一直心系隋宋集团。每天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谁劝也不管用,这对他的病情真的很不利。”
见老人已经无心剪枝,隋宋源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趁热打铁:“我们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件事。请爷爷帮我们拿回隋宋集团,这样才可以让父亲早日安心养病。”
说完,他便走上前,从包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计划书,递了过去。
宋安没有伸手接,一直低着头,隋宋源便将文件搁在了桌上。
又是一段长久的等待。
终于,宋安长叹一口气:“我知道了,但我需要考虑一下,你们先回吧,”
送走他们,宋安搁下了手中的剪刀,用手揉了揉太阳穴,随后向后靠在椅背上,慢慢闭上眼睛。
宋坚这个小孩,他一直都心怀愧疚,而且年纪越大愧疚越深。
怪他那时太年轻,一个不小心,中了仇人下的药,事后女人不见了也没放在心上,直到孩子出生被仇人上门勒索后才如梦初醒。而当时父母正在替他张罗着相亲,他不想让父母失望,便快速把事情压了下去,并狠狠地报复了那个陷害他的人。
但那对母子,他想了又想,最后还是选择打发他们一笔钱。
还好女人很识时务,收了钱就乖乖离开了杭市,此后销声匿迹。
就在他几乎快要淡忘掉这件事时,有天晚上,他正在加班,秘书小心翼翼地敲门进来,说有个十岁出头的小孩找他。他还奇怪,一向专业的秘书怎么会帮这种无关人士通报,但看着秘书欲言又止的表情,他还是抽空去了趟休息室,看了一眼访客。
只一眼,他就认出来了——是12年前的那个孩子。
长得跟他实在太像了,估计秘书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才通报了他。
那时正值公司的关键时期,本来他的位置就没有坐稳,再爆出这个丑闻,后果他根本承受不起。
所以他慌张至极,立马转身逃似地离开了。
之后秘书按照他的吩咐,将孩子送回家,并给予警告,“别再出现了,否则立刻收回你们的封口费。”
还好,这件事没被其他人发现,孩子也听话地没再出现过。
后来,事业终于稳定下来,他偶然间会想起那天见到的那张脸,和那双眼睛......
彼时他家庭和美,理智告诉他,打探一个私生子的消息对妻女很不公平,于是便断了这个心思。
再后来,妻子早逝,女儿接过企业大部分工作,他慢慢退居二线。
生活节奏一下子慢下来,再加上年纪上去了,人就会时常回忆往事。而那双眼睛,就是他最大的梦魇,时常出现在梦中搅得他寝不能安。
于是,他找来亲信,很快就打探到孩子现在的信息。
原来他叫宋坚,现在日子过得很不错,刚结婚不久,几年前还创立了自己的企业,现在正蒸蒸日上。
同时他也知道了许多过去的事情。
原来在他12岁那年,母亲病逝,之后他便成了一名孤儿。
所以那一天,那么小的孩子,千里迢迢跑来杭市找自己,并不是无缘无故。也许是想托孤,也许是想请他帮忙治病,也许只是来传个什么话......
答案是什么,现已无从得知,因为当时自己连说话的机会都没给,就将他无情地扫地出门。
宋安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立场,也没有任何理由去联系他,只能在一旁默默地关注着。
眼看着他的事业越做越成功,再后来,宋安都可以不用亲信,直接从新闻里就能得知他的近况了。
应该真的很恨他吧,恨到两个儿子没一个随他姓的,恨到一手打造的公司出了那么大的事也不愿来求他......
宋安缓缓睁开眼睛,从回忆中醒来。
他戴上老花镜,拿过了桌上隋宋源留下的计划书。
*
从温室走出宋家,一路上兄弟俩都没有交谈,直到坐进车里,两人才默契地相视一笑。
虽然宋安说的是考虑一下,但他们都明白,这差不多就算是答应了。
“你刚刚也太夸张了吧。”隋宋铭不禁吐槽。
爸爸的状态根本没他说得那么严重。
在美国虽然见面次数不多,但每次都能看出他的气色很好。回国前,跟他吵架时也没见他有一点病人的样子,依旧中气十足。据妈妈说,他每天吃得香睡得着,压根就没有烦心事。得了这场病后,他就像看破了红尘似的,儿子们怎样不关心,一手打造的隋宋集团被人夺走也不在意,每天就只想跟妈妈黏在一起,享受闲云野鹤般的日子。
“不夸张一点,又怎么激发他的愧疚心。”
隋宋源耸耸肩,面无表情地发动车子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