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已经放晴,阳光透过枝叶照入密林之中,在房屋的门阶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屋内的火堆依旧在微微燃烧着,银白色的草木灰厚厚地垫在底部,火石红彤彤地发着滚烫的光,比那颤动的火焰更为炙热,这是在化作木灰熄灭前最后一次的发光,于是来得尤为热切和灼烈。
弥漫在屋里的烟不断寻着出口往外面浮动,不做一丝滞留,投入更为广大的天地之间。
唯有两位各自沉默的人,在很长一段时间保持原本的坐姿,不再说一句话。
其中一个裹着深灰色披风坐的挺直;
另一个趴在膝头,将脸贴着那把银色的匕首,好像期许着用自己的体温将其捂热,但这把看似普通的小刀却不知为何,总也是那般冰凉,如同清薰的身子那般一直温温凉凉,不肯多一分热不肯少一分凉。唯有交合时情欲的高涨才能稍稍改变他的那股倔强,委屈难耐地发烫发热,甚至微微出汗。
清薰,你为何总那般寡言少语?什么都不愿对我解释,也什么都不肯跟我说明白。
你知不知道我那么喜欢你,为了你可以什么都不要。哪怕你不与我交颈合欢,我也不会有何怨言,因为能爱你这件事本身就充满了幸福。
我并非不满足,而令我感到痛苦的是,你选择一个人离开却也不愿要我最后的守候。我早就知道你时日无多,所以我最大的心愿是想要陪着你完成生命的终结。
但你会错了意,你以为我对你的喜欢仅止步于对你的贪念,来自原始欲望的驱使?
给了我最后一次的温柔,却毫不犹豫转身就走,你对我的感情当真浮于表面,或者只是些许的心动,并非真实的爱恋?
“清薰他……走的时候有没有痛苦,或者害怕……”
许久许久,久到火已熄灭,灰已凉却,烟雾渐散,这种简陋的小木屋才有一次被打破原本的安静,只是这声音却木然得没有一丝生气,倒与这周围破败颓然的氛围十分相衬。
“没有,我只看得出清薰大师走时挺安详,大概是心中没有什么遗憾了罢。”许是感觉自己说得有些发涩,玉明法师不由得补上一句:“人总有一死,活着也随时都有变故,清薰大师满载盛誉而去,倒也是不好中最好的结局。”
这句话也在影射单然君师,他应当受万世敬崇,名垂青史,却不知怎的就沦落成那般万人唾骂,千夫所指的境地。但盛誉和尊崇本就是如流沙一般时刻在变化的东西,有时候因为锦上添花而越积越盛,有时候不小心沾了一点小瑕疵便稍稍削弱了几分,有时候却在一朝一夕之间消失殆尽反被其饮血啖肉嚼骨,别说矜傲,连区区血肉之躯都被搅得稀碎,不忍卒睹。
这些人云亦云的盛誉不值一提,别人给的虚无缥缈的东西若是当真,不是被狠狠地束缚便是被残忍地斩杀。
那些人摸索在迷雾中连自己所敬仰的人物都分辨不清,随意捧出极大的热情和称赞,又转眼便能踩着其尸骸喊着替天行道的噱头进而无情地践踏。这样又有什么意义?
而修华大概想得和他一样,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安慰的话,反而无足轻重。
“清薰他不在乎这些……他什么都不在乎。”也不在乎我。
修华不愿再沉沦下去,他揉了揉自己的脸,随后拿起腰封里衣还有匕首站起身来,他要整装再次出发。
看着正缓缓穿着衣物的修华,玉明法师也站起来,过了一会儿,似是犹豫了片刻,才说:“宗皇……回去罢?”
这是询问,更是建议。因为他看不懂这位年纪轻轻的明相宗的心思,但无论如何,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该结束的都已结束,但有些责任却还是要继续扛下去。
修华不受影响得穿好里衣,束腰封时不住地捏了几下,才放心地贴着腰身紧束,随后穿上外衣,将匕首别在腰间。这一系列动作缓慢却十分流畅,没有一丝停滞,仿佛他的内心早已有了长远的打算,做起事来心中有数,动作也干净利落。
他做完这些后,最后看了玉明法师一眼,语气颇有些淡然无味,道:“法师早些赶路罢,否则便赶不上君师的日子了。”
说完后,抬脚便往外走。
他没有束头发,一头墨发披在笔直的背脊,直垂至腰身,还是那般丰神俊朗的身姿,只是为何看上去却没有应有的青春朝阳?
是因为心中追逐的太阳已经降落,生命从此陷入永夜不复光明?
不知为何,玉明法师觉得这一别,再见的可能微乎其微,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于是赶紧追出去,冲至门口处。
但马蹄声渐远,只余下绝尘而去的萧瑟背影,还有一屋子温度渐熄的生气。
这些人的离开为何都如此任性,绝口不提自己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