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本来还有些不太敢答,但见修华问得坦荡,又被狱长出言胁迫,不得不老实讲:“小的家里没什么历史,只有祖父爷爷父亲,到小的这里是第四代。祖父是打猎为生,爷爷打猎得少,主要是在中间倒卖野物或者挖到的珍奇药材,传到父亲之时,主要还是靠种东西过活,小的也是在家务农,没学过什么技艺。”
修华接着又问了几个人,都是差不多的回答。
原因其实很简单:伊贾村并没有很长的历史,从村子成立至今不到九十年。但他们的繁育速度十分快,尤其在最开始的三四十年,坐吃山空的时候不必靠天吃饭,而全靠炉火纯青的打猎技术和日渐精准的仪器药物,吃饱喝足,新生儿的存活率十分高。据有关记载,在开始的三四十年里,伊贾村从最初的三百人发展到三千五百三十七人,足足翻了十倍。
云凤村拥有整整一百五十年的历史,但伊贾村只花了最初的三四十年就赶上他们的人口总数。其中的原因有许多,最主要有两个问题:一是吃的问题。一直从事农业的云凤村新生儿的存活率很低,所以总是发展不起来;二是在云凤村一百年之际(也就是伊贾村成立四十年之时),两个村子展开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战斗厮杀。
这场战争只持续了一个星期,因为打猎为生而变得英勇善战的伊贾村人攻破云凤村,接下来在云凤村中展开了一场惨无人道的大屠杀。当时云凤村一共有将近四千人,屠杀终结后只剩下一千不到的人数。
在云凤村和伊贾村发生斗争的消息传到京中之后已经是第三天,宫廷派人出去劝和无果,随即再派出军队强制叫停。当时军队到达的时候已经是第十天(史册记载延迟的原因是路程遥远,且路况十分糟糕)。
屠杀持续了两天,被赶到军队叫停。而作为平京年岁最大村落之一的云凤村,已经陷入生死存亡之际。
可史册并未真正解释伊贾村和云凤村发生战乱的真正原因,而是以一种非常浅显的理由搪塞过去:伊贾村和云凤村抢夺地盘和资源、暗中争斗的时日已久,战争的暗流已经在日积月累间越发汹涌,随时喷张……
至于如何安顿云凤村,寥寥几笔便可带过。
但可以知晓的是,两村发生这场战乱和屠杀之后,宫廷便借机大肆整顿京畿的各个村落,甚至将当地里官衙的官员换作京中人员,即便还是“地方自治”的方针策略,但明显是将所有的政治权利掌控到了宫廷之中。
而对于两村的安置,则是在后面长达整整一年的时间里封闭式管理,不许与外界来往,更不许外界进入;而在此期间,云凤村一直处于奄奄一息的状态。
但谁也不能说宫廷对这两个村置之不理,因为两个村子都存活至如今,而且发展十分昌盛。
真实情况如何,大概也只有两个村子知晓。
伊贾村是十分忠诚的村落,且宫廷方面对伊贾村的态度一直都十分和善。就单从宫廷对伊贾村人的任用便可窥探一二。
说到此,便不得不谈及一件事。
在平京113年*,有位宫廷学士名叫决明兼,系云凤村人士,在朝为官,曾参言伊贾村人作习有问题,杀戮成性,暴力粗鄙,请求对其进行教化和整顿。决明兼不善委婉之词,参言中用语较重,甚至指出若不加以管束,必将后患无穷这种具有反乱隐患的问题。
但当时伊贾村只有不到一千人,而且正在蓬勃发展,给宫廷的进贡从来有余而无不足,且附庸权贵,善计谋多言语。这个谏言便受到驳回。
七年之后,决明兼被人揭露有反乱学说,且为人直言敢语,铮铮铁骨,宫廷中少有为其说话的官员。即便是证据确凿,但他素得齐辉宗(宗室的第一任宗皇)的青睐,便免了他的死罪,降其官职,仍留于京中,只是鲜少出入宫廷。
当明煜宗(第二任宗皇)继位,却将决明兼凌迟处死。就在同一个月,颁发指令让一个伊贾村人任职宫廷学士。
明煜宗不同与晚年时的齐辉宗,理性远远高于感性。他要让宗室延续得更为长久,那便要告诉这平京内外——忠诚至上,律法严明。
明煜宗执政时期,平京风调雨顺,安定和谐。但这很有可能是齐辉宗统治的结果,而明煜宗的影响,要在后面的宗皇执政才能体现出来。
到第三任宗皇——启丰宗,即习香宗的父宗。当时的平京已经处于稳定的状态,如何评价其进步与否并不容易,因为宗位的争夺在那段时期尤为激烈,风头盖过了一切。
所以,明煜宗和启丰宗的影响大概都会在习香宗这一时期或者更往后而渐渐体现出来。
就像习香宗出台一夫一妻制度。其实早先的时候,宗室为了发展壮大,宗皇娶妻纳妾是非常必要的手段。但到了习香宗这一代,经历过血淋淋的皇权争斗,便就深深明白这样下去将会拖垮整个平京。
整个宫廷暗潮汹涌,任职于朝中的官员台前台后明争暗斗,只是为了让最亲近自己的皇子坐上少殿之位,成为下一个宗位的继承人。
一个国家的社会安定和国民凝聚是这个国家蓬勃发展的基石,但当朝堂皇室都混乱不堪,如何能谈国家的稳定发展。
平京也不例外。
也许只拥有一个宗位继承人,没有候选人会是一件铤而走险的事,但只有当危机来临时,才需要去考虑其中的“险”。排除人为的大部分隐患,其余的便是“天意”决定。
……
修华在天牢里待了许久,问的问题和得到的答案几乎都是史册能查询到的,他也早已心知肚明。
中途修华让人送来十坛好酒,隔着栏杆和他们一起喝着小酒,听他们讲一些无足轻重的家长里短。
不知何时天牢中有谁发出了一阵克制的哭泣声,随后三个牢房接连有人哭出声来,情绪感染到后面,几乎是人人抹着泪,抽噎着。
无论是感怀故乡,还是想念亲人,过去的日子都不再回来。他们现在不像是幸存者,却像是被自己的故乡和亲人抛下的人。
他们在这个世上孤立无援,甚至身陷囹圄,除了顾影自怜,没有谁会怜悯他们。
也许有,但却是微不足道、转眼即逝的一道情绪而已。就像是一只被车轮碾碎的猫狗,看见的人都会对此表示同情,但看到车轿的华丽精美,瞬间会将这种不幸的感悟转变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幸的人若想别人真正对他产生怜悯和关怀,除非等那人也同样遭受到不幸。
所以等待别人为自己伸张正义,不如放弃仇恨重新开始生活。
可又有多少人能做到放弃仇恨?